第63章那根
翌日清晨,越清音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醒来时,一行人已经回到了安源州城内。
许是这几日在竹泸村行善发药颇为顺遂,又听舅母说了不少娘亲的旧事,她心心绪舒畅、神清气爽,毫无舟车劳顿的累乏。回房梳洗过后,她想起昨日的乌龙,又生出兴致,缠着令徽帮她换了一身汉人少年的圆领锦袍装扮。
疏朗的花枝横斜在格子窗前,晨起的日光透过窗隙,洒落在梨木梳妆台前。铜镜明净,映出少女姣好如玉的面容。越清音扯平少年装束的圆领,用手随意拢起长发,对着镜子左右照照,困惑道:“怎么不像男子?”
慕令徽搭住她的肩,弯腰凑到她脑袋边上,陪她一道打量镜子里的胡人少女。
“……大抵是因为,比起越将军,你更像你的娘亲?”越清音侧眸看向令徽英气分明的眉眼,好奇道:“那你会更像你父亲么?”慕令徽摇摇头,“旁人都说,我更像我娘亲。”越清音闻言回头,正经端详起身边的少女。这姑娘眼型长而眼尾微挑,清亮至极,自有一种飒爽利落的英姿,比许多男子还要意气飞扬。许多人都说令徽比她更像将门之后。越清音对此深以为然。
其实自初见起,她就觉得令徽生得面善。
她曾翻出过父亲年少时胡乱涂抹的画作,上面绘着好几位父亲儿时的玩伴,其中有个小孩儿,双眸与令徽极为相似,清亮而饱含傲气。父亲好像说过,那人是谁来着……
不知不觉,越清音的神思飘远。
慕令徽好笑地轻弹她的额头,唤她回神:“你忘了我娘亲是谁了?”“若我真有一身不让须眉的英气,那也是因为随了她。”慕令徽狡黠地冲她眨眨眼。
“毕竞,我的娘亲姓柳!”
一一她的娘亲可是根正苗红的越柳营后人。是像越将军那般,在军中出生、在军中长大的将门之女,自然傲气难掩。若非越柳营与慕容家世代联姻,她的娘亲被选中嫁入京城皇室,成为当年的端王妃。说不定如今的边关,还会多一位名声响彻四方的女将军。她原以为清音早已知晓这则秘辛,谁知对方却一脸茫然。“……你娘亲姓柳?”
慕令徽一愣,懵了,“对啊,相玄没告诉你吗?”越清音同她面面相觑,“相玄…该告诉我吗?”慕令徽一时语塞。
…若在七年之前,的确不该细说。
那时尚且年幼,她执着于娘亲的故土,哭着闹着要来融州越柳营。圣上怜惜她失怙失恃,本想松口答应,又担心幼儿娇纵任性、不知分寸会坏了天家名声,便让她与相玄化姓为慕,允他们到营中瞎玩两个月,玩腻了再回京。
谁知这一待,就是七年。
“慕”这个姓氏,也跟着用了七年。
虽说如今边关安源州事态未稳,上下都让他们暂勿揭露身份,以免横生枝节、妄添事端。
但赐婚的圣旨早已颁下,以相玄的正直性子,怎会继续瞒着清音,不对她坦白他俩的慕容氏身份?
俩姑娘各自迷糊地对视半晌。
少顷,慕令徽张了张口,试图理清这团乱如麻的思绪。可话还没出口,格子窗外便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少年正与几名士卒说笑着走过。
只一眼,越清音的注意力便被牵了过去。
“那是相玄?”
慕令徽还想说什么:“清音……
“令徽,多谢你的衣裳!“越清音已欢快地喊出声。她如蝶般轻盈地掠到门边,回头同令徽挥了挥手。“我先去找你的侄儿玩会儿!”
慕令徽:“哎一一”
后头的话音尚未落地,便被葳蕤花枝拦下,散落进摇曳的花瓣里。越清音穿梭过庭院,远远便看见慕相玄驻足窄木桥边,正同几名士兵交谈。少年清朗的身形在日光下格外清晰,像一株挺拔的白杨。他微垂着眼,长睫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她忽然想起昨夜在榕树下的情景。
夜色渐浓时,先前的紧绷也逐渐融化在月夜里。她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愧歉道:“我刚才太难受了,所以才对你发牌气…”“我知道。"他低声应道。
“你不知道。”
她小声同他诉苦,“你才不知道我有多难受…”“一想到你与旁人搂搂抱抱,我就觉得心里头又酸又涩,没办法呼吸…“我知道的。"慕相玄轻轻握住她的手指。越清音抬眼看他。
“清音,我早就为你尝过这种滋味了。”
慕相玄想了想,认真说道。
“譬如上一回,我以为你送了香囊给阚多,我都难过得不想活了。”越清音:”
慕相玄旋即又笑了起来。
“但后来,你送了我一个香囊。是你亲手绣的,而且与你那个是一对,我又觉得活着真好……
越清音:”
她抽了口气,正色道:“你身为将士,该知避谶,别总把活啊死啊的挂在嘴边。”
慕相玄顺从地点头。
但其实从前随军出征的时候,他很少想过生死。那时候他的护腕是她做的,他衣裳上的姓氏名字是她绣的,他的铠甲与兵器都是出征前夜她亲自擦净养护好的。
一个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对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