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绝义
於康草场的南侧,高耸的祭台被黑夜吞没大半。十余道红衣人影气定神闲地来到祭台前，伴着夜风惬意地摇头晃脑，从旁侧的托盘上拿起各自的乐器,熟练地或拨弄、或吹拂几下，片段的乐章在黑夜里流畅淌出。
唯有一道胡笛声非常狼狈。
郭修谨烂额焦头地站着，埋头鼓起腮用力往笛嘴里吹气,然而,折腾得满头大汗也没让胡笛吱出一声。
其余乐手眼瞅着子时将至，都看不过去了。有人往椅背上一靠,嫌弃地嘀咕道：“郭将军，您这手艺也太生了些，到底行不行阿……
郭修谨青筋爆起的手握得更紧了，没几分好气地争辩道：“我第一次成亲！生疏不是正常的吗！”
“把那些个火盘子烧旺些！”
他捋起袖子，很不服气地拖来椅子，愤而掀袍坐下：“天这么黑，本将军连笛孔在哪儿都找不到！”
断断续续的乐声与人声向北飘传,落入一方乌黑的小院里。桌上的龙凤双烛被人提前吹熄，层叠的纱幔里暗得黑蒙蒙一片，偶尔传出声细微的轻哼，少年低沉的呼吸声越发促乱。慕相玄在漆黑中颤着眼睫，原本还想在心上人跟前显得从容些，可未经人事的生疏完全无法掩饰，连指尖的摸索都青涩无比。……在哪儿，找不到阿……
“难受…越清音低低吟着。
慕相玄从慌乱中分出心神，安慰地抚摸过她的长发，再开口时嗓音沙哑：“我知道的，马上就好……”
他听着怀里人难受的哼唧声，越发着急，克制着指尖的力度，试探着揉捻，连鼻尖都沁出了细汗。
他抓瞎地忙活半响，又无措地低头亲吻少女的鬓发，试探性地问：“我去点灯，好么？”
越清音难抵羞赧，勾着他的脖子：“不要…”慕相玄轻轻呼气，揉揉她的发]顶。
庭院里的楸树在夏风中摇摆，一如往日地悠闲自在。直至南侧的祭台厚积薄发，郭修谨的胡笛乐声划破安静，初露锋芒。慕相玄忽然停住动作。
越清音轻颤一声，忍不住埋头抱住了他的肩。“……可以了么？”
少女柳眉细柔蹙起，感受了下那道陌生感的存在，很是庆幸地蹭蹭他的脖颈。
她小声表扬道：“相玄你生得体贴，我不怎么疼呢。”慕相玄”
……那就好。”
少年的声音温柔又冷酷，提示道：“清音，这根只是手指。”草场星河倒悬，虫鸣恋窣。
祭台前，乐手们人影幢幢叠叠。
郭修谨摸清心爱的胡笛，热血沸腾地蹬起身来吹奏，嘶哑的笛音石破天惊，吓得其余乐手打了个激灵。
“郭将军……”
郭修谨也发现自己的胡笛莽撞了些，将其余人的合奏声逼得瑟瑟后缩，连五凤楼的铜铃都晃荡起来。
他恍然，歉意地拱拳，放缓了笛声贴近磨合。雁鸟低低飞过草场，子时更声敲响的那一刻，胡笛终于与众人的合奏声融合，清亮的乐曲划破苍茫长空。
棠棣合欢的乐曲如水渡来庭院。
越清音鸣咽着，埋首在少年颈窝里小声啜泣。慕相玄俯身抱住她，艰难地停顿下来，神魂却摇荡到了九重天外。既担心她难受生疼，又神思阵阵恍惚，担心心自己下一刻就要缴械投降，在她面前丢人。
两只小鸳鸯缓了许久，直至庭院上方的棠棣合欢乐曲渐生欢意。慕相玄忍得额筋绷紧，终于听见她的呼吸放松了些。“清音……
他低头温声哄道：“我动一下，好不好？”越清音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就不止一下了。
层叠的纱幔飘然扬起。
南侧的祭台边上，喜乐长鸣，祈福的乐手们吹奏得神采飞扬，轻缓的乐曲逐渐恣意，远扬天际，野旷草原的鹭鸟翩然掠起，踏风而去。月上中天，草浪翻涌里，棠棣合欢的曲子淋漓尽致。郭修谨将一曲深久演毕时，星潮灌野，草场大地如有心跳共鸣搏动，新郎舟至功成，却仍意犹未尽。
青年将军英姿爽朗，金声玉振：“再来一一”大
越清音坠入梦里。
熟悉的满目漆黑，走也走不尽的长头路。
一堵透明的墙如约而至，横亘在她的前方，红幽幽的篝火倏然燃起。越清音怔然望着，下意识将手抚上墙面：“命火”然而下一刻，那旺盛的火堆惊惶地扑闪起来，眨眼间熄灭大半，火光奄奄一息地弱下去。
越清音心慌不已，不禁伸手拍墙：“等等一一”她想要闯进墙内，可有道无形的拉力至身后而来，不容拒绝地盹起她，骤然甩进明晃晃的白光里。
“我的火！”
越清音猝然惊醒。
晃眼的晨光照进屋内，垂拢的纱帘像盏光亮的小灯，一下子驱散梦里的忐忑不安。
越清音立即感受到异样的不适感。
她迷瞪瞪地翻了个身，蒙头撞上另一道硬墙，再睁眼就摸到了少年人温热的胸膛，仍在稳缓地起伏。
越清音恍惚地想，怪不得腰酸背痛呢，原来有人搂着她睡了一夜……原来如此啊……
她安心地闭上眼，准备再睡一觉。
安心了三息之后，越清音惊慌失措地跳了起来。一一我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