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笙后背漫上冷汗,他何时系在她身上的?她竞一点都没有觉察。沈竹漪微微笑道:“沈氏剑法概不外传,我只教一次。”云笙低下头,紧紧攥着剑,没敢问这个沈氏是哪个沈氏。旋即,她手中的白鸿剑便似活了一般,在她掌心灵活地翻转,剑光翩若游龙,挥动时追光逐影,分割雨幕,雨水如断落的珠子飞溅而下。剑风更是格外凌厉,招招直奔要害。
萧长老似乎也觉察到了她的变化,出剑也越发狠辣,只想着发泄心中戾气。直至最后,他的招式都开始变形,被云笙抓住空子一一少女足尖轻点,于雨中曳步,大红的衣摆迎风而起,猎猎作响,所过之处泛起的水花若白梅般纷扬,只听她手中长剑一声铮鸣,萧长老手中的剑便被挑飞,应声而落。
云笙剑指萧长老鼻尖的时候,他整张脸都开始扭曲起来。沈竹漪像是早就料到结局般,轻笑了一声:“看见了么?她并非不能习剑,只是你太过无能,教不了而已。”
萧长老心中紧绷着那根弦终于断了,他自诩剑术了得,教出的徒弟更是遍布九州。
只是年岁过高,需要用禁药来维持修为才会屈尊与魔为伍。他如何能受这般屈辱,他眼中满是羞愤和恼怒,想也不想便朝云笙扑去。他自知是活不成了,定要和她同归于尽。
与此同时,沈竹漪手腕微转,那根锋利柔韧的傀儡线猛地绷直,透出一股森冷的杀意。
云笙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抬起手,挽了个利落的剑花。剑光落下时,水花纷扬,萧长老撞上了剑尖,瞪大双眼死死盯着她。云笙瞳孔紧缩。
那种剑刺破躯体的震动,顺着白鸿剑的剑柄到了她的手心。沈竹漪慢步来到她身后,攥住了她握着剑的手。他的身躯像是蛇一般从后边贴覆上来,柔声道:“师姐,我说过,所有妨碍我们的人,都得死。”
话音落下,他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带着她的手,将剑往前送出,彻底穿透了萧长老的心脏。
鲜血像是解冻的小溪般喷溅而出,萧长老彻底合上了眼。云笙怔怔地看着自己握着剑的手染上鲜血。她虽除过妖,却从未杀过人。
哪怕这个人要杀她,是个败类。
却也让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一时半会难以缓解。她蓦地挣脱开沈竹漪,手中的白鸿剑落在地上。她发着抖,迅速拉开与他的距离,颤抖着手步步后退。随着萧长老咽了气,倒在血泊中。
云笙也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跟着跌坐在了地上。她双目失焦,只是虚虚定格在廊下一盏灯笼上,在雨雾中汇成一团昏暗的光。
半响,一阵声音将她唤醒。
云笙这才抬眼,看见沈竹漪提着长剑朝她走来。剑尖在海棠花纹的石砖上掠过,发出刺耳的声响,拖拽出一道清晰的血痕。云笙怔怔地望着他。
要轮到她了吗?
琴川沈氏。
她是知道的。
在十年前,郢都王庭以北的,最负盛名的名门望族。沈氏少主名为沈霁,机巧忽若神,身负剑骨,年方五岁便可引灵入体,七岁习得沈氏一十八式惊鸿剑法,在三宗比试上一剑成名。王庭太子和帝姬游街时,这位小少主便作为剑主之后骑马立于二人身侧。少年意气,沈霁甚至于王庭盛宴中言出十年之内,必是郢都王庭白玉京十二楼榜首。
直至昭明五年年初,魔域来犯,琴川沈氏投敌,祁山被王庭联合仙盟一举出兵歼灭。
传承近百年的沈氏一族,近三千人口尽数死于那场战争,无一生还。那位惊才绝艳,千年出一剑骨的沈氏少主,也陨落在那一年。曾经目睹过沈氏少主风姿的人不由惋惜感慨道:“祁山洛河血水凝,世间再无惊鸿影。”
提及琴川沈氏,再无当初美誉,落在王庭流芳阁史书上的寥寥数笔,也是劣迹昭著,名声狼藉。
虽说当年之事疑点重重,可沈氏大势已去,很快便有新的氏族受王庭恩惠如雨后春笋而起,王庭之内尚不太平,都在争权夺势,谁又会在乎呢?故而方才萧长老才会称沈竹漪为沈氏余孽。所以,沈竹漪并不是金岚沈氏的人,他是琴川沈氏的少主沈霁,那场战役唯一活下来的人。
他隐藏身份来到这里,是为了复仇的。
所以,她是马上就要被灭口了吧?
云笙心中所想,同沈竹漪一般。
在沈竹漪眼中,这位师姐循规蹈矩尊师重道,在外更是处处维系宗门声誉,凡事皆以宗内子弟为先。
若是当她得知,她所关心的好师弟,来蓬莱不仅另有所图,便连所谓的身份都是假的,并非是玉树琼枝的金岚沈氏,而是罪臣之后的秦川沈氏,与他有所牵连的,都会被殃及池鱼。
她会怎么做呢?
她所发的誓言,仅仅是将他二人先前的谈话保密,当时的她也并不知他的身份,就算说出去,也不会应验。
那么没了这重保证,她是否会将他的身份告发到郢都王庭呢?这般做,百利而无一害,自此之后郢都王庭便会成为她的靠山,而她在蓬莱宗,也再无需要有人庇护。
檐下的坠落的雨水汇成一道雨帘,长剑在地面带出一路火星。少年垂下长睫,缓步朝她走来,眼中的杀意昭然若揭,唇瓣的笑却似春景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