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灯影婆娑,焦灼的气氛里,唯有她面容沉静,神色自若,那股天潢贵胄的稳重气息便顷刻散发出来,如幕布罩住所有人,无形中似有种心安的力量,安抚着每一个人。
“备马套车。”
烛火跳跃中,崔楹抬眸道:“我知道他在哪。”夜色如墨,兵部衙门静谧无声,唯有一处班房里还在亮着灯。兵部郎中王绍林坐在条凳上,身边坐着两名书记官,一名主事,几人哈欠连天,强撑着眼皮,看着面前那个长身玉立的少年。萧岐玉站在一张临时拼凑起的木桌前,上面铺开的正是他那卷精心标注的赣南山林地图,他手指骨节点着几处关隘要道,声音清晰而沉稳:“赣南毗邻南岭,武夷山,山高林密,洞穴密布,道路崎岖,土匪的巢六多建于其中地势险要之处,官军展开困难,后勤补给漫长,且易受埋伏。这是往年剿匪失利的首要原因。”
“其二,据我了解,匪患重心位于湖广四省交界之处,各省官兵往往只守自家边界,不愿越境追剿,导致土匪利用省界流窜,在广东案后逃入广西山林,让官军束手无策,此为重要原因。”
“所以,朝廷当务之急,并非集结兵力猛攻匪巢,而是统一四省军政,能够随意调动四省兵力,全力清剿,让剿匪不再受省界限制一一”烛台上,豆大的火苗来回跳跃,映入少年漆黑的眼瞳中,灼灼逼人。萧岐玉双目清明,声音有力,神情里是与年纪不符的老成郑重。王绍林点着头,哈欠声不断,开始与身边人商讨等会儿去吃什么宵夜。萧岐玉的声音戛然而止,声音里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王大人,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听着呢听着呢,"王绍林身子往旁一靠,歪在下属的肩膀上,笑眯眯的,“别一口一个王大人的,多生分,叫表哥。”王绍林的亲爹王善孝,是萧岐玉的亲舅舅。萧岐玉皱眉,严肃了神情:“王大人,有关剿匪兵力调配,我尚有…”“停停停!“王绍林终于绷不住,几乎是哀嚎着打断他,双手合十作求饶状,“从上午说到现在,足足有一整天了!哥哥我这眼皮都快撑不住了,你看这样成不成,咱们别在这干熬着了,哥知道前面巷口有家夜摊,羊肉汤泡饼是一绝,咱们边吃边聊?”
萧岐玉的身形纹丝不动,淡淡道:“我不饿。”王绍林苦着脸:“你不饿我饿啊,这样吧,你先回去,容哥哥我去填饱肚子,有什么事,明日…不对,改日再说。”说罢便真的起身就要往外走。
“王大人!"萧岐玉叫住他,语气急切,“我是认真的,此事关乎南赣民生,并非儿戏。”
王绍林的脚步停在门口,背对着他,沉默了片刻,等他再转过身时,脸上那点敷衍的笑意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掺杂着疲惫和长辈式告诫的神情。“哥哥我也是认真的。”
他叹了口气,语气沉了些:“你现在就回家去,好好睡一觉,把这些山川地势,匪患兵策都暂且放下,听话,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见萧岐玉嘴唇微动还想反驳,他抬手止住他话头,语气带着几分洞悉世事的无奈:"你以为你能想到的这四省集权,统一调度的法子,朝中衮衮诸公就想不到?多少年前剿匪之初,陛下便已下过旨意,着令各地协同,可这牵扯多少利益,多少关节?太阳底下没新鲜事,我的好弟弟,这里头的水深着呢,不是你能掺和得了的。”
王绍林走过去,拍了拍萧岐玉的肩膀,语气这次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力道:“听话,回家去,别再钻牛角尖了。”
话落下,他提高声音,朝着门外喊道:“来人!”两名值守的差役应声而入。
“送萧公子出去。"王绍林道。
差役走到萧岐玉面前,伸长手恭敬道:“萧公子,请。”萧岐玉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注视着王绍林,最终未置一词,迈出步伐。衙门外,万籁俱寂。
萧岐玉独自站在空旷冷清的衙前街上,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一人。
他凝视着手里的山川图纸,忽然扬起手臂,重重扔了出去。图纸被风吹开,如同一只展翅的孤雁,即将用以头抢地的惨烈方式结束短暂一生。
就在这时,一只雪白莹润的手突然抓住图纸,紧紧握牢。如水的月色下,崔楹乌发如瀑,身披一件枣红洒金织锦斗篷,粉黛未施,双目皎洁。
她将图纸小心卷好,白了萧岐玉一眼,骂骂咧咧:“大街上乱丢东西,你好没教养一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