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着缠枝莲的裙摆扫过石阶,沾了些许香灰。
待那抹青碧色消失在月洞门后,裴霖气得跺脚:“二哥这般作态,哪个姑娘肯亲近?”
“往后莫要再提她了。”裴辙转身往禅房去,腰间玉佩撞在剑鞘上叮当作响。
回府路上,裴霖绞着帕子越想越气,冲进端王妃院里便嚷:“二哥这般忽冷忽热,倒像是戏弄人家四姑娘!前些时候我还以为二哥开了窍,他与四姑娘的婚事有戏了呢!”
“小娘子家家成天把姻缘挂嘴边,像什么样子。”端王妃正在对账,闻言头也不抬,“晋国公府那摊浑水,咱们可瞠不起。”
珠帘忽地一响,裴戬挟着夜风进来。
烛火在他眉骨投下深深阴影,衬得腰间螭龙玉带愈发森寒。
“二郎改了主意,故意冷待郁四姑娘。”端王妃撂下朱笔,“要我说,四郎虽未及冠,可难保他不会被郁四姑娘瞧上!”
“母妃!”裴霖急得眼圈发红,“您这般刻薄,来日澜姐姐真成了四弟媳妇,看您如何收场!”“她若有本事嫁进来,我就有本事治她!”端王妃话未说完,忽见长子眸光微动。
案上博山炉腾起的青烟在他眼前打了个转,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怔忡。
裴戬摩挲着茶盏上浮雕的饕餮纹。
那日暗卫来报,说郁澜在城郊慈幼局陪孩童放纸鸢,石榴裙上沾满草屑也浑不在意。这般情态,倒像是真喜欢小孩子,而且是母爱泛滥的那种。
裴戬心中萌生了一个猜想,他推测郁澜曾经是一个母亲。
如果郁四姑娘在前世曾孕育子嗣,那么那个孩子必定归属于他。
然而,对于前世的种种,他并无半点印象,无法彻底体会其中的纠葛。
在这一生中,他也没必要重蹈前世的覆辙,更不会让那些扑朔迷离的往事干扰他此刻的筹谋。即使他已经推测出前世的秘密,他也不会屈就于娶郁四姑娘。
因此,尽管他已经知晓了前世的种种,他却并未向郁澜透露只言片语。
他之所以仍然让郁澜留在身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那超凡的预知能力对他有着极大的助益。当然,也存在着他未来可能会选择重走前世道路的可能。只要他有意,他便会义无反顾地投身其中。“大哥也觉得荒唐吧?”裴霖气鼓鼓地打断他思绪,“四弟才十三岁啊!”
“备轿。”裴戬突然起身,“去护国公府。”
在即将与梁神医相会的前夕,郁澜本打算与裴戬商讨一些关键细节。
然而,当她踏进悦文坊,却得到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一一裴戬并无与她见面的意愿。
“世子今日已赴护国公府,实在是分身乏术。”尹佳慧婉转地解释道。
郁澜微微一怔,心中随即明了。
想来,端王府已经向护国公府提亲,准备与二小姐许琳懿正式敲定婚事。
裴戬作为当事人,今日自然无法抽身。
既然裴戬正在议亲,那么近期内恐怕都难以有交集。
除非涉及到端王府的安危,否则恐怕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此刻,裴戬的注意力必然全部集中在婚事之上。
郁澜深思熟虑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我打算给世子留下一封信,劳烦尹姐姐将它转交世子之手。”玉芙蓉之事,显然非一日之功,她明白在这过程中,态度便是决定性的关键。
即便结果未能尽如人意,她也要让裴戬亲眼见证,自己已倾尽全力,不遗余力。
正如今日,她不待召唤,自发前来,热切地寻求与裴戬共商玉芙蓉之事,而他的缺席,却成了意外的遗憾。
因此,若有所差池,责任自是不会落在她肩上。
尹佳慧目光锐利地在她身上流转了片刻,语气平静而坚定地说:“你跟我来。”
青石密室顶上渗着水珠,郁澜跟着尹佳慧转过第七个弯时,绣鞋已经沾满苔藓。
密道石壁突然豁开道月洞门,潺潺水声裹着潮湿气息扑面而来,她抬头望见头顶石缝里漏下的粼粼波光这密室竞建在端王府的荷花池底。
“四姑娘请。”尹佳慧停在铜兽首前,裙角扫过石阶上未干的水渍,“世子这两日都在此处歇息。”她特意咬重“歇息”二字,眼角余光扫过郁澜发间那支并蒂莲簪。
郁澜推开雕花木门时,百里香的余韵缠上衣襟。
书案上摊着本《青莲集》,正是她重生那日赠予裴戬的谢礼。
只是此刻书页间夹着张洒金笺,墨迹未干的“静女其姝”四字,笔锋凌厉得能割破宣纸。
她铺开信笺正要落笔,忽然瞥见砚台下压着的画册。
靛蓝封皮上烫着并蒂莲纹,与她妆匣里那本压箱底的避火图一模一样。指尖刚触到书脊,画中交缠的男女便撞进眼底,某页折角处还沾着干涸的茶渍。
“哗啦”书册摔进青玉笔洗,溅起的水花打湿袖口绣的缠枝莲。
郁澜耳尖烧得通红,终于明白前日裴戬那句“四姑娘送的礼,倒是别致”是何意。
在深呼吸几次后,郁澜心底依旧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她觉得裴戬这个人实在有些难以捉摸,他做出的每一个动作,决计不会是无意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