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齿华十五年八月十五
祭司在唱:“凤皇凤皇,五采而文,凤翔于此,相乡弃沙①,自歌自舞,天下安宁……”
高台上的何清举过一个个石板在诵读,每一个字都混进祭祀舞乐中,此起彼伏,两厢难分辨。
她每读过一板,就有部分人姗姗下拜,等到第四十个石板,由成欢领头的合欢宗修士也缓缓拜下,她们口舌称颂,正在向天地鬼神发出誓言,后土皇天共同见证。
这是一场亘古未有的盛大祭典,在五千年前已经彻底禁止的人祭再次摆上台面。
姬清作为在位的人皇、也是最后一位人皇,她以丰厚地牺牲向凤凰祈祷,愿意以己身成就人皇时代的终末,结束祖先大甲与凤凰的约定。凤凰在鸣叫、在应答,空灵清脆的声音落地,转为“足足"之音。何清念完祭文,胸腹之间映出一团火光。天上的太阳是火精,她丹田内盘旋的也是火精,这样热烈可怖的火,显于人前时,却是温暖潮湿的模样。说它是火,它更像水、像鲜血、像浓稠腻乎的糖浆。何清小心翼翼地捧着火精,一步步从高处走下,她走到哪里,哪里的人流就自觉分散,为她让出一条坦途。
她从高台而下,又自下而上走进祭坛,走到解愠的身边。解愠本以为自己应该是祭坛的主角,此时才发觉旁边还有一个身位,刚好能够容纳一人坐下。
何清走上祭坛中心,那团火也进入祭坛的中心,它没有变成火雀飞走,而是被人手捧着送到解愠的跟前。
小螳螂一动不动,谁也看不出她的死活。
人的经验在此刻不能通用。螳螂没有眼皮,她的复眼由无数六边形的小眼组成,如非损伤,她的双眼无论黑天白夜都维持着一成不变的模样。何清好似笃定解愠清醒着,连思考停顿的功夫都省略了,直接将火精浇到解愠的身上。
火精本该是世上最滚烫的东西,解愠当下却只觉得温暖。周身都被暖洋洋的触觉包裹着,从体肤渗入到深处、乃至于灵魂。“咳咳……咳。“何清空出的双手捂上口鼻,鲜血不断地从她的五官漏出,唇舌脸皮兜不住,大口大口地向外倾吐。
这鲜红的血滴落在火精上,散发出幽幽的焦香。“好香啊……"解愠情不自禁地感叹。
何清咧嘴笑,嘴角添了几道血痕,滴滴答答落在前襟。她伸手指撩了一下螳螂足,道:“别睡着了,得醒着看明天啊。”解愠眼前逐渐聚焦,火精之光亮太盛,灼烧了她一部分小眼,在她透白的双眼中留下两个灰黑的圆孔,看着更像人的眼睛了。何清叹息道:“你身躯如白壁无暇,现在却留了黑印,是我对不起你。”解愠道:“人总是变化多端、冷酷无情,可你也是个人。”何清就笑:“你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一个人,该有多么无情,才能牺牲自己、亲自走上祭坛送死?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爱惜,又怎么能算是有感情?解愠接触的人不多,但愿意为她送死的人,只有解愠一个,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了。
解愠不明白,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妖不会生出主动送死的念头,活下去、直到腐烂为止,这就是妖的世界。解愠试探问:“你用自己,向凤凰换取了什么?”至少,她不希望何清做了一笔亏本买卖。
何清五官的血终于流到了尽头,满脸血迹,而她的面色苍白得触目惊心。她笑时,齿缝内、唇舌间具是血痕,看着有些滑稽,唯有声音如常:“你别担心。我没有用'自己'来换你痊愈,这具躯体是我娘的旧物,用它换凤凰火精“炼化'你的一次机会。这很值得。”
解愠并不是不学无术的妖,她还记得何清刚才念过的长篇大论的祭文,里面绝不止这么简单。
她看着何清,简直有些伤情了:“看来,你用你自己,换了别的东西。”如果不是决心舍弃自己,又怎么会抛弃躯壳,人没了肉身就不再是人了。修出元婴法身的修士从未承认过,但解愠知道,到了那一步,人就不再是人,而是“灵"。
这就是妖的由来,妖可以从任何活物中来,生灵一旦抛去凡身,选择以灵气供养己身,就不再算是"生”,而应当归为“死"了。天以气为灵,这是妖道。
人效仿妖抛去浊气凡胎,则为鬼。身负大运之人,由鬼成神。而庸庸碌碌的后来人不顾一切地寻求长生,寻求一个好听的名目,才有了“仙"的说法。鬼神都有死的一天,而仙在人的口口相传中,是永生不死的愿景。解愠道:“你马上就要死了。”
何清非常地年轻,在这个凡人寿数近乎二百的时代,不满三十的何清几乎还能被称为少年。
这样年轻的她,当然是不会想死的。
但是,说到死,她也并不惧怕。
或许有些人生来就肩负使命,她清晰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绝不肯逃避退让分毫。
“是啊,我要死了。"何清双腿盘膝落地,保持了一个端正的坐姿,指尖艰难地调用一丝灵气,化出清水洁面。
她要以人皇之尊死去,上一任人皇因迷縠树妖借金乌日辉之力毁去肉身,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何清不希望子民们连着两场葬礼都对着不着调的人皇,所以她得在死前维护一下自己的遗容。
此时时刻,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