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三友窗花的那一间。请她去那儿罢。”言罢,善禾率先往那屋子里去,晴月则答应着领人过来了。
不多时,一穿绿的小丫鬟跟随晴月走进来,双手捧一雕漆木盘。那丫鬟脸上盈满笑意,见了善禾,先是福身作礼,而后才眉眼弯弯笑道:“坊主派我来给贺先生送信儿。”
这一句“贺先生”唤得善禾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在喊她——贺山雪。
善禾亦笑道:“有什么事?上回的工,催得这般紧?”
“没有,没有。”丫鬟忙道,“这是上次贺先生配的绣像,此为付梓第一版。坊主特特留了一份,派我来送给贺先生。”说罢,小丫鬟揭开盖在雕漆盘上的红绸布,最上头是几本佛经,最下面才是新版《长生殿》。
小丫鬟解释道:“坊主说,知道先生家里人多,怕被人查,才拿了几本佛经盖在上头掩人耳目。”她顿了顿,又模仿吴天齐的神情:“坊主还说,真是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一时间,善禾与晴月皆笑了。
善禾忙起身下地,快步行至小丫鬟身侧,双手捧开佛经搁在几案上,这才郑重地将《长生殿》攥在手中。深蓝缎面裱的封皮,上头几个赵体大字,题曰《新编绣像长生殿》。揭开看时,头一页便是杨妃羽化登蓬莱的图画。善禾心下欢喜,忙继续翻下去,二十四幅绣像一幅不缺,纸是上好的竹纸,墨色亦精良非常。善禾喉头一哽,忍不住想哭,她吸了吸鼻子,忙问:“有人买吗?”
“怎的没有!”小丫鬟嘻嘻笑着,“光昨儿一日就发脱了百来本呢,都夸这画工精细古雅。坊主几位女友处,原是要送她们的,人家见了说这画好,不俗气,竟都付了银子。真真把坊主急死了,怕人说她昧心把买卖做到朋友头上!”
二人闻言更是唇角上弯,善禾见这小丫鬟口齿伶俐,谈吐风趣,不由深深打量她一眼,看上去才十三四岁的模样,温声问:“你叫什么?是坊主身边的丫鬟吗?”
“我叫妙儿,是丫鬟,也是学徒,跟着坊主学画画。”妙儿应着。
善禾连答三声“好”,她从荷包中取出一枚玉坠儿:“我身上没多少好的,这点算见面礼和跑腿钱,你别嫌弃。”
妙儿推拒着不肯收,善禾佯作怒状,妙儿这才千恩万谢地收下了。
晴月送走妙儿后,善禾抚着书页,怅怅地看上头的画,就这样看到黄昏。
暮色四合,梁邵兄弟皆未回府。善禾坐在拔步床沿,看晴月把她旧日穿的衣服一件一件包好,她忽而起身:“晴月,你传个小幺儿,去张提刑家里,跟二爷说少喝些酒,早些回来。”
晴月答应着去了,正屋里又只剩下善禾一人。箱笼上就搁了两只包袱,一只装她衣裳首饰,一只装日常所用之物体,《长生殿》就搁在最里头。善禾摸了摸那几件素色衣裳,而后将包袱包好,才去拉开妆台上搁花钿的小屉,取出自己存下的体己银子。她将一颗一颗碎银锭丢进荷包,又卷了剩下的银票一齐放进去。近一百八十两的银子,便是善禾下半辈子的第一笔钱。她隐隐兴奋起来,这是她自己的钱,只属于她的钱。虽说舍不得这里,可是,前方的日子光明灿烂。她有多少的不舍,就有多少的期待与希冀。
善禾把那日梁邵给的银两,老太爷托付的地契与银票皆放在妆台桌面,这是梁邵兄弟的钱,她分文未动,如今就要物归原主了。
夜色渐浓,梁邵仍未回来。善禾在心中把话捏合圆了,反复心说了三四遍。彼时连枝灯台已全部点上,善禾坐在妆台前,手里握着装钱的荷包,心口突突直跳。夜色越深,她越紧张。这似乎是她头一次对自己的人生做这般重大的决定。
善禾觉到掌心的汗,拿帕子擦了擦,又解开荷包抽绳,把里头的碎银锭子一颗一颗抖出来。
第一颗银锭,“走。”
第二颗银锭,“不走。”
……
第十六颗银锭,“不走。”
老天不想让她走么?善禾忽而有些动摇了,她愣愣地望着这整整齐齐码在一起的银锭子,又开始想“走,还是不走”的难题。倏然,她想起什么似的,善禾疾步走回床边,枕头旁搁了一只她这些日子常佩的银丝绣菊花荷包。善禾解开荷包,三颗碎银锭子清脆落在掌心。
第十九颗,“走。”
善禾长长呼一口气,心里巨石也落了地,她将这三颗银锭子也一起混进去。
*云酣雨气豪:出自宋代刘攽的《泛舟城南二首·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