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家讲六根清净。
讲的是眼、耳、鼻、舌、身、意清净无尘,无任何私心杂念,远离一切烦恼,是为超脱。
可谢寒商又不是佛门中人。
千秋宫内,殿上诸人,无一例外地想到了一处去:驸马只是委婉,掩盖某种不能具言的事实。
一时间,人人都对他充满了关切,包括一怔又一怔的太后。
瑞仙慕美,却冷落驸马,原来症结在此。
王太后迂回侧击:“你原来在战场上受过伤?”
谢寒商自忖,自己是一个出身佛门的和尚,连荤腥都不吃,几时还上过战场?
更不提受伤了,于是摇头:“没有。”
王太后明白了,“你说瑞仙待你不薄,难道你竟然愿意,与他人共侍一妻?”
谢寒商不知道公主还藏了一个倌儿的事实,心想女施主如此荒唐,那男倌说不定也是她的心头之好,若回答不好,令太后生怨,公主还不知会如何发作。他抿了下嘴唇,心头莫名其妙腾起一股酸意,但还是沉着嗓道:“臣愿意。”
王太后失语,看向自己的女史林春芫。
林女史也没见过这样的男人,放在上京城里,这是要被人指着鼻子嘲笑的。
王太后迷惑地问:“你可知,入赘是男人们之中的败类,被视为无能,你如今还要让出自己的卧榻,天下人如何看待你?”
如何看待?那不是一个出家人该考虑的,左右他只是冒名顶替的谢寒商,并非城阳公主真正的驸马。
谢寒商叉手道:“嫁给公主是我之幸事,无能也好,败类也好,臣不放在心上。”
王太后长吸了一口气:“真是苦了你了,如此倾慕瑞仙,她却……是哀家的女儿,对不住你。”
“……”
王太后拂了拂衣裳,回到自己的软靠上,凤首低垂,和颜悦色:“既然是你情我愿,哀家也做不得棒打鸳鸯的事,你如此大度,不骄不妒,堪为驸马。哀家会让瑞仙日后好好待你的。不过哀家有一事要叮嘱你。”
谢寒商恭顺:“请太后示下。”
王太后轻轻颔首,语气虽依旧宛若春风,但已含了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仪:“瑞仙贵为城阳公主,是哀家的嫡女,官家的胞姐,她的名声关乎皇家的体面,你回去之后,尽力隐瞒公主豢养面首的实情,不得对外透露,尤其是靖宁侯府,你,可能做到?”
谢寒商没太听懂,“靖宁侯府是什么?”
他是真的不知道。
王太后先是一怔,错愕地看他,但不过须臾,她叹了一声,坐直的身子一寸寸靠向了身后。
也不怪谢寒商,谢钊毕竟把事做得太绝,他们父子早已断绝了干系,老死不相往来,算是形同陌路。
太后没有解释靖宁侯府是什么,谢寒商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太后的要求,一头雾水出了千秋宫,在宫人提灯指引之下,前往宫门。
为谢寒商引路的女史是孙祥贞。
她在前头,拎一盏八角玲珑曲柄彩凤鎏金宫灯,光晕劈开宫道上沉沉的夜色,照见巍峨阙门之下平坦的前路。
驸马缀在后边,一路怀着心思,但到底没忍住,问了出来:“敢问内贵人,靖宁侯府是——”
难道是城阳公主的另一个相好所居么?
孙祥贞笑道:“驸马说笑了,您怎会来问小人靖宁侯府的内情,您可是靖宁侯府的世子。”
“世子?”
谢寒商琢磨着,哦,她说的是真正的驸马。
原来公主的驸马也是系出名门,英勇战将,看来他们原本是天造地设的璧人。
可惜驸马英年早逝,公主守寡之后,行事妄诞荒唐,拈花惹草,朝三暮四去了,说不准公主豢养面首,是为了搜罗天下与她的元配驸马生得相似之人。
也是执念。
那驸马既然出身侯府,却心甘情愿入赘公主府,想来对公主亦是真爱吧!
只是红尘里的男欢女爱,贪嗔痴怨,生出许多难消业障,祸及了他这个法门寺的和尚。
悲哉悲哉!
出宫门时分,天色正晚,一轮皓月高悬城阙上,洒下一乾浩荡无垠的清晖,周遭景物朦胧,喧嚣一瞬远去。
孙祥贞将宫灯赠予谢寒商,敛衽行礼:“小人便送至此处,驸马慢走。”
谢寒商领了孙祥贞的灯,转身朝外走,只见侧门洞开,两扇门后,一驾轩昂的马车停驻在汉白玉盘螭华表前,冠盖一角垂着灯,已经引燃灯芯。
柔和的灯光裹着如身在雾里的女子,将她一段曼丽的身姿,衬得如凝露海棠,听到脚步声抬眸声,女子肌理清透的脸颊冒着隐约的粉雾,像是胭脂初染。
水眸飐滟,一瞬浮出笑意。
“出来了?”
那个声音闲适且随常,就像一个妻子正等待归家的良人。谢寒商提着宫灯,脚步倏地滞住。
出家之人,早没有家。
而这夜晚,他却好像有一种被家人等待的滋味。
那种莫可名状的、难以形容的滋味,让他无所适从。
高高在上的公主……
又怎么可能,是家人。
他站在那里不动,萧灵鹤自己主动过来了,将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