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第三十六章
祁泠微后仰,避开他掺杂醉意的视线与眼神,红润的唇齿轻启开,又阖上,说不出假话,也不搪塞他,只是好看的眉眼垂落,脖子挺直。细微的神情和动作表明她就是这个意思,听见他要出门很高兴,无端透出几分娇矜意味。
祁清宴笑,格外喜欢她不常露于人前,只对着他的小举动。“我们出去半个时辰如何?"他滚热的指腹轻抚着祁泠耳后,带来丝丝缕缕的痒,她无处躲,抬起手制止他的动作,柔夷反倒被他握在掌心,轻轻揉捏,一时也不再动。
只是听祁清宴这般说,她口中下意识说出个不字。“嗯?"郎君语调轻扬,虽然柔和却带着些许压迫和疑惑,起码在祁泠听来是如此。
她当然不愿意随他出去,在府中都不想去琅玕院,被迫承受他愈发过分的举止,更何况更危险的外面,想着如何拒绝,“……我要去三房接漪漪。”“让旁人去也是一样。云漪自有叔母和下人去带,又不是你自己的孩子,何必事事操劳?"祁清宴向后倒几分,脊背放松,是一种散漫又放松的姿态,挑起她耳后碎发,缠绕在指尖,看着如绸缎的青丝滑下,重复动作。祁泠含怒瞪他一眼。
祁清宴笑着道不说了,她本是这样良善性子,从不想有了祁云漪,冯夫人对她关注少了许多。反倒自祁云漪出生后,学着大人模样,处处照顾妹妹,比寻常人家的母亲都细致贴心。
祁清宴觉得这样傻,可由祁泠做起来却只让他心生爱怜。正是如此,才是祁泠,爱恨分明,不夹私欲。
她是个实心眼的人。
他道:“让你的小丫头代你去接,半个时辰我们就回来了?”“不行。"祁泠拒绝得斩钉截铁,说话时又摇了摇头。祁清宴知道各房宵禁关门的时辰,一个时辰的空余是绝对有的,他等着祁泠解释,她才慢吞吞道:“我今晚要陪母亲一同睡。”
祁清宴一愣神,毕竞除了阿濯,他许久没听到旁人说要和母亲一起睡。他转瞬就猜到她的用意。
如此小心思呀,怕他将她留在琅玕院,晚上不放她回去。他笑出了声,只是祁泠面上神情愈发僵硬,知道她的小心机被看在他看在眼里,侧过头去不看他。
“那我们只出去一炷香?准送你回来。“祁清宴道。一炷香不过四分之一时辰,有时走个神就过去了。祁泠不解他为何非要带她出去,问:“去何处?”
“陪我观景。”
祁清宴起身,从马车侧旁的箱中拿出一件宽大的漆黑斗篷,上面有新洗过的皂角味,兜帽罩住祁泠脑袋。
他又朝祁泠伸出手,她仍在犹豫,手被牵住,知道他的执拗,只好跟着朝外面走。一手拉住兜帽边缘,下压,幸而兜帽够大,能遮挡住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个下颌,让人看不出是她。
祁清宴将人抱下马车,贡承兄弟二人皆在,弟弟贡嘉和上次一样,站在路前看着人,而贡承牵着马,将缰绳递给祁清宴。祁清宴走近,祁泠稍抬起头,看清是一匹浑身乌黑油光水滑的乌雅马,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满是高傲,被带着走到她面前,对她嗤了个响鼻。“墨雪。“祁清宴斥一声,名叫做墨雪的马儿变得乖巧起来,四蹄听话,再不瞎刨地上的砖石,也不对着祁泠出气。
他翻身上马,对着祁泠伸出手,想与她同骑。祁泠道:“我不会。”
她在江州长大,性又偏静,能凫水还是因着江州多水,万一落水有法子自救不会丢了性命。骑马不行,冯夫人年轻时会,后来也无空教导她。“以后我教你,今日放心便好,我带着你。"祁清宴将人带上马,松了松缰绳,夹紧马腹,墨云仰起前蹄,向前奔去。祁泠没有准备,往后一倒,顿时紧贴在他怀中,正好合了祁清宴心思。周遭快速退后,从兜帽下方灌进来的风也烈。祁泠没感受过如此大的风,马蹄噼里啪啦落在地上以及周遭几分几声喧闹入耳。她害怕他纵马会碰到人,稍微抬头,风吹落兜帽,还未来得及惊慌害怕被熟悉的人看见,与寻常不同的街景已然映入眼中。在江州时,她曾在晚间到街上去过,可那皆是上元、仲秋日,街上人多。冯夫人守礼,寻常从不允她在外面呆到天黑。与她见到过的人声鼎沸,与江州狭小的巷子也不同。建业路宽可几辆马车齐驱,此刻甚是冷清,空空荡荡没有人影,店肆的灯笼悠悠挂在招子下,随风晃着。
金乌藏起,苍穹昏暗,各家燃起的灯火流淌不熄,从她眼前飞速闪过。迎面吹来的风冷让人脸颊微凉,心中发热,格外自在。她新奇地感受周遭的一切,不可自抑地睁大眼,忽视了身后抱紧她的人。雪中纵马,尽头是城墙,祁清宴牵着祁泠的手,一步步走到最上面。身后是建业城中户户规整的人家,星星点点的亮光挨着,满是烟火气。迎面是连绵不断的起伏山峰,犹如蛰伏的巨兽,脊背落雪苍白,待到春日不知会起身奔往何处。
祁泠站在高处,心脏扑腾扑腾跳,惊叹于夜晚的建业竞然这么好看,这么不同,可以毫无顾忌驰骋,没有一点顾虑。还有便是,城外竞如此宽阔,而她好像被困在宅院里,身心皆被束缚,从未出去过。
她望着山峦不尽之处,心生出几分向往来。祁清宴忽而问她,“你可有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