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定定看向她,反而被这番话奇异地安抚下来,唇角轻扬:“你既然胸有成竹,就该到父皇面前搬弄是非才对,叫我与她身首异处不好么,何必在此做怨妇状?”
每每听到宜娘的事情,他都难以静下心神,宜娘是一碗放了饴糖的热茶汤,便是太子妃不来提醒,夜深人静之际,也忍不住浅尝细品,哪怕甜中有苦,也涩得令人回味。
父皇龙凤之姿,或许宜娘得宠后也会心动,可她被父皇宠幸确实是个意外,入宫后每次承宠后都为了他服用凉药避子,甚至后来东窗事发,天子雷霆震怒,宜娘也不肯将他供出。
这样的情意,他若起心怀疑,才真是可笑至极。
他这位太子妃,似乎还认不清她的性命荣辱皆在自己身上,大约日子过得太舒坦,竟管到他头上来。
“道观灵祟颇多,孤不知你今日是被什么冲撞了,也不欲计较。”
太子恢复了温润如玉的模样,难得温存地拍了拍她肩膀:“毕竟咱们过了这么多年,一直是阿耶阿娘眼中的佳儿佳妇。”
肩头的暖热转瞬即逝,太子妃亲眼瞧着他吩咐侍者拿来兑了香露拧好的巾帕,缓缓拭净每一根手指,柔和叮嘱道:“不过话出口前,孤劝你还是该多想想乐阳。”
那口哽在心头的气忽然就散了,太子妃满眼含泪,不可置信地望着太子。
乐阳,是她唯一的女儿……却不是太子唯一的女儿。
太子出门后吩咐侍从近前,眉峰渐耸,夫妻过了许多年,没有脉脉的温情,只剩下赤/裸/裸的威胁,告发他对于太子妃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贵妃娘子身边服侍的人如今还是少了些。”
父皇来到行宫这些时日一直没有表露出对宜娘的兴趣,宜娘为了他也甘愿守在行宫,太子思及此,声音都柔和了几分:“趁这两日叫人再悄悄送些心细、得力的人去服侍,告诉娘娘,缺什么就来要……就是在行宫里,也没人能委屈了她。”
母亲不喜欢宜娘,太子妃不肯装聋作哑,他不免担忧宜娘的安危。
侍奉太子的内侍欲言又止,元朔帝正当盛年,太子对庶母关怀至此,一旦被陛下发觉……想想昭阳殿里安插过的那些人,都不免捏一把汗。
可这些年来,太子在皇帝面前愈发谦恭得体的同时,对卫贵妃执念亦愈发深重,就连太子妃也无法劝谏,他们便是有心劝说一二也没法子。
沈幼宜懒洋洋在美人榻上看书时,见到这十余位新送来的内侍宫人,蛾眉轻挑,几乎被太子气笑了。
卫贵妃就算真与太子有过什么,那也只能称得上是一段露水情缘,太子当他自己是什么,她的正室娘子?
信不过她私下的誓言,还要在她身边放置耳目,盯着她的言行举止,擎等着捉奸?
沈幼宜有些头疼,太子殿下对卫贵妃很好,可这些年却不见多少长进,还同当初她所见的那样意气用事,或者是打量她失宠太久,做事不加顾忌。
可他这嫉妒也不算错,她就没打算与他重修旧好。
设置那么刁钻的条件,不过是想叫他忍耐不得,先她一步毁约。
她如今是贵妃,才不会真心为了太子几句轻飘飘的许诺而守身如玉,不过是万事留一线,稳住他几日罢了。
引人过来的内侍早听闻贵妃对人对物的挑剔,见她面露不悦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小心道:“娘子可是瞧不中奴等这些粗手笨脚的?”
行宫人手不足,除了各位嫔妃身边跟随的侍者,掖庭局又往各宫新添了许多做粗活的下人,但贵妃是早在这里住惯了的,他们骤然讨好一个失宠嫔妃,细究起来行事不算稳妥。
沈幼宜望了他几眼,此人她没什么印象,但也应是太子身边信重的人,和颜悦色道:“力士说笑了,你们都是太子殿下精心挑选过的,我有什么不欢喜的,只是打心眼里有几分为你们不值。”
她生得动人,在东宫时待奴婢们就体恤,要想叫人心折是极容易的事情:“不要说升官加爵这种俗事,你们跟着殿下好歹都有正经的要事可做,伺候我一个冷宫妇人不过是荒度时光。”
贵妃的话真心实意,那内侍笑容满面,低声下气道:“能服侍娘子是奴等荣耀,您这样说是折煞奴才了。”
沈幼宜叹气:“我知道殿下一片孝心,可这样做来总归不大妥当,宫中用人一向有规矩,陛下修身养德,崇尚节俭,我是待罪之身,宫中添了新人须得先去求皇后娘娘恩准……再说,我这里也不缺人服侍。”
那内侍满心感激,压低声音提醒道:“殿下只是关心则乱,娘子虽在内廷,也须得小心东宫那位……殿下惦记着您,奴婢奉命而来,要是能得娘子一件贴身物件,回去也好交差。”
这些要求沈幼宜一点也不陌生,一头陷进去的男女头脑一热,总要给彼此留下点蛛丝马迹,她是同太子山盟海誓过的,收过的钗环珠翠不知几何,送出去青丝扇坠也有不少,空吃了一份担惊受怕的苦,没见这些东西能牵住情郎的心。
那内侍提议后颇有几分不安,悄悄觑贵妃的面色,贵妃再落魄,也是主子,他未免太强人所难。
然而贵妃却当真从袖中抽出一方皎洁素帕,丢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