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生产的工厂里没有太多新鲜血液。
小部分基础款式可以从这里拿货,但大头还是得找更新颖的款式,江乐阳和田曼也只是来了解市场,什么种类的布料、哪种款式的设计,大概能值多少钱,心里先有个数才能去找服装批发的企业谈订购。两人转了一圈,也跟接待的大姐聊了不少,都说现在下海做生意最赚钱,厂子里的铁饭碗估计也端不了多久。
参观得差不多了,大姐还热情地招呼她们去办公室喝杯水,江乐阳却在走廊上就听见一个尖锐的嗓音,说着价格不能再压了、再压还不如直接去抢劫,很耳熟,但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进门才看见那个像泼妇一样挽着袖子讨价还价的女人,竟然是江映梅。她那个好久没见的继妹。
正指着经理的鼻子说他是趁火打劫,就是看自己是个女人好欺负才这么压价,对面的经理被她骂得哑口无言,好几次想起身赶人,可是想到两个厂子这么多年的合作关系,还是忍了。
她以前说话也这么难听,但是不会在外人面前完全不顾脸面。才过了两年半,江映梅身上已经不复少女时期的骄纵。她以前在家里受宠,自己又有纺织厂的工作,吃穿都不会委屈自己,花花绿绿的裙子买了满衣柜,现在却换回了藏青色的棉衣,原来的卷发也扎成了朴素的马尾。江乐阳无意评判她现在过得好不好,只当她是个陌生人,除了觉得她声音刺耳所以进门的时候微微皱眉,再没给她一个眼神。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不在意,让江映梅的窘迫和自卑无所遁形,只需要看一眼,谁都知道她过得不好。
其实她结婚的第一年夫妻关系还算和谐,彼此都还有新鲜感,而且俩人都有工资,生活也没什么压力,可是随着政策放开,供销社的市场份额被一再挤压,曹思明没多久就下岗了。刚开始江映梅还鼓励他出去再找个工作,毕竞年纪轻轻,摆地摊都能养家糊口,可他眼高手低,又没有一技之长,根本没有企业愿意要他。
彼此家里还有个刚出生的孩子要养,江映梅反复催着他出去赚钱,被催得烦了,他索性连工作都不去找了,整天就是游手好闲,在棋牌室里打麻将一坐就是一整天。赢钱的时候高高兴兴买肉回家,输钱的时候就把气撒在江映梅身上,说她是扫把星。
那点薄弱的感情基础早就在生活的重压下消散殆尽,曹思明连架都懒得和她吵,只有江映梅在他身上发现女人的口红印时,两人才会在家里打架。江映梅不是吃亏的人,挨打了是敢砸家具挥刀子的,甚至敢拎着菜刀去教训第三者。
所以不算家暴,应该算互殴。
日子过得鸡飞狗跳,而且现在连纺织厂的效益也不好了,人人都在担心下岗。厂子鼓励大家正在开展第三产业自救,纺织和印染的机器都租给个体户了,厂子里积压的布料也在低价处理,江映梅带着一批布料来服装厂谈价钱。如果能卖出去,她就能拿到工资,如果卖不出去,这些无用的布料就是她下个月的工资。
所以为了几分钱,她也可以毫无顾忌地指着经理大骂。两个人在办公室里默契地装作不认识,但是在江乐阳走出服装厂大门之后,她还是追了出来,和过去无数次一样,毫无理由地开始挑衅:“你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找工作?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知道现在的厂子有多难进吗?”
她那个脑子不灵光的弟弟,都是爸妈找关系塞了钱,才勉强送进纺织厂。江乐阳懒得理她,只是她满脸的傲慢惹怒了田曼。刚刚在办公室里就嫌她说话难听,摆明了看经理老实,就想蹬鼻子上脸占便宜,听得田曼一肚子火正没地方出,这事儿本来也跟自己没关系,结果她现在竞然还主动招惹上来。
“你谁啊,服装厂准你来不准我们来?我们可是来这里谈生意的,不是像你这样抱着一捆破布上门求着人家收购,还跟个泼妇似的搞强买强卖。”江映梅听见谈生意几个字,好像脖子又重新扬起来了,轻蔑地说道:“原来又是没前途的个体户啊,还做生意,看好了,我可是纺织厂的正式职工,端的可是铁饭碗。”
她挺了挺胸口的工作牌,小小的金属徽章,好像承载着她所有自尊。不过田曼这几年也看了不少政策文件,压根没把她当回事。“说不定明天就该你下岗了,还铁饭碗。”“你说什么呢,"下岗这两个字是江映梅的绝对禁区,她不愿意接着说,转头继续攻击江乐阳:“是不是那个瘸子不愿意养你了,所以才要你出来抛头露面啊?是不是因为你不会下蛋被他嫌弃啊?”江乐阳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一个字都懒得跟她废话,只是利落地抬手。“啪”的一声,一个清脆又响亮的耳光落在江映梅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