瓯香楼。
三楼窗口。
男人着一袭浮纹靛蓝清雅大袖袍,眉眼低垂,负手而立。
天光斜打窗棂,映出他暄和面容,眉眼缀了簇和暖的笑,仿佛一段拂柳三春风。
街上喧嚣,世间杂芜好似从入不了他眼,他自安然屹立。
宛若群山之巅那株凛凛青松,风和日丽,哪怕风饕雪虐,皆从容以对,悲喜不动。
倏尔一句诗句浮于沈之湄脑中——“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淡然平和。
好像世上已鲜少有事故会令他勃然色变。
两人目光交汇。
几息后,沈之湄浅浅颔首,率先挪开。
须臾。
青帷马车不疾不徐没入纷纷攘攘的人潮。
雅间内,程平阖掩上门,轻脚阔步至程晋安身畔,细细禀告道:“爷,护卫探报,适才乱子乃由两大汉追抓一年轻男子所致。护卫讲那俩大汉虎臂螳螂退,身形悍拔,面上似有刀霜之色,应是行伍高手。至于那年轻男子,身上带伤,衣衫潦草,追逐中他一声未发,像是个口不能言的。单论体貌,倒似——”
“……东南边来的。”程平压低声问,“这可跟福州之事有关?那年轻男子兴许获悉一二真相,为……所忌被追捕至京。”
前段时日,福州知府许吉方给主子秘密递信给主子,疑指当地卫所军官无视朝廷禁海严令,参与走私,且跟倭寇勾结,掳劫百姓,戕害无辜,杀良冒功。
程晋安不置可否,淡声吩咐静立一旁的程宁:“派人搜寻三人,寻到后暂拘起来,待赵五回府再做计较。不要闹出动静。”
程宁利落应命而去。
程平目送程宁峻拔背影遁于门扇后,又道:“秦大人巳时一刻出府,大概半个时辰后经过瓯香楼。”
程晋安颔首。
秦大人,秦升,乃都察院掌院,在程晋安日后的谋划里,少不了御史助力,他多少须得跟秦升透一点底。
程平辨听外间吵扰,状似无意提了句:“小的方才仿佛瞧着了沈大姑娘。”
程晋安指节微拢,复又转目望向窗外。
适才,他站在窗畔俯瞰喧扰的东平大街,恰好瞟见掀帘外探的姑娘。
她的脸浸润在漫天日光里,莹莹如玉,眉眼鲜妍似画,只他第一眼瞥见却是她沁红的眼梢和鼻头,红梅白雪,闪晃人眼。
他静静凝视两息,本欲挪开眼,却恰碰上她追来的视线。
伫立对望少时,她倏地展颜,留下一枚笑靥,施然离去。
程晋安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嗓,睃一眼程平,折身回圈椅坐下。
程平自来擅揣度主子,见主子此时虽面波不兴,但却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撇起茶沫,他便知,主子在等他下文。
至于下文为何,显而易见。
程平略一思忖,当下便道:“沈大姑娘一行五辆马车,瞧模样倒不像闲来游逛,或赴宴做客。小的听说,前几日沈夫人孝满回京,想来今儿多半是她接迎沈大姑娘回府。”
顿歇一下,程平补道:“沈大姑娘自幼失恃,由南安伯府老夫人抚育教养,其继母杨氏,乃兵部侍郎杨元亭。沈大姑娘有一妹一弟,皆系杨氏所出。不过,近日不曾听闻沈大人拜访亲朋故旧的风声,仿佛今次只杨氏独身入京。”
主子上回虽只命他将装有红宝耳坠的檀木匣子不留形迹地交还沈大姑娘,可他执行主子命令惯来会多行一步,主子交代一,他便顺带追究琢磨其后的二、三……以备主子询问,这便是他之所以没赵五手腕强横,也没程宁寡言机警,还能被主子视作心腹的缘由之一。
果然,一席长篇下来,主子并未打断。
程晋安随手搁下茶盏,指腹细细摩挲腕上珠串。
姑娘霏雪初霁的面颊不期然浮上心头——莫怪眼圈红,原是不舍外祖母。
见状,程平续道:“小的私以为,沈大姑娘此时离开南安伯府未尝不好……”
程平低眼暗啧一声,倘使他猜的没差,那这南安伯夫人委实狠毒无耻,而这南安伯哪怕不知情也叫人瞧之不起,妻子在自己眼皮底子弄鬼作为一家之主竟毫无察觉,简直昏聩颟顸已极。
南安伯府目下正经当家主子俱不可靠,唯一外祖母疼佑,却年迈体衰,沈大姑娘日子可见平顺不了。
“哦?”程晋安略挑眉梢。
撩起眼皮暗觑一眼程晋安,程平小心斟酌解释道:“听伯府下人嘀咕,这南安伯夫人极不满沈大姑娘为媳,似有悔婚之意。上回在伯府撞见沈大姑娘,她当时状态就……不大对劲。”
程晋安幽漆的眸子沉影流转。
程平瞥一眼主子一动不动的手指,内心唏嘘。
起先,他见主子另待沈大姑娘,没少胡乱忧心。毕竟,沈大姑娘身负婚约,饶是有意,主子也不能以堂堂阁辅之尊去强夺他人未婚妻。
那样的话,不但主子招揽祸柄,还将玷污沈大姑娘白璧无瑕的声名。况且,主子自来不喜以权势迫。
就在他惋惜于主子要跟沈大姑娘擦肩而过时,竟探听来这样一番内情。
程平心神松泛起来。
是以,前日老夫人并四姑娘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