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皓月方离海(四)
冬天才过去没多久,昭王府就出了件大事。昭王殿下大发雷霆,打发出去好一批人,弄得王府人心惶惶,大家都夹着尾巴干活儿。直到一月后传来靳尚书被革职的消息,昭王殿下那天为何发火,才隐隐有了眉目。
据沈少卿透露,是这位不长脑子的靳尚书想捞偏门儿,听闻昭王妃死了,就满世界搜罗与昭王妃模样相似的年轻女孩,以为能讨好昭王,结果反而火烧自身,连带着偶尔收地方小官炭敬、冰敬这种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小过都被拎出来大做文章。
风声传到芙蓉园时,傅清岩尚在浇花,听忘尘禀报完后,只是淡淡一笑:“半年一年尚可演情有独钟,十年二十年呢?要是守贞真那么容易,话本里便也没那么多痴心错付阴魂不散的女鬼了。”
他随手折下几枝玉兰,配上五针松插在花瓶里,洁白搭配青蓝,甚是好看。“拿到潇湘楼去。“潇湘楼是如今白雪亭住的地方,临水的两层阁子。时至春日,又到孕中期,白雪亭心情总是不大好。夜里他陪在她身边睡觉,也总能察觉她辗转反侧。
她喜欢的东西不多,藏书阁里的书都看完了之后,就只爱莳弄花草,偏她自己养不活,只能沾傅清岩的光。
傅清岩又吩咐忘尘:“这两天再让苗崖来一趟。”阿翩侧躺在美人榻上,只穿了件青色的绸衣,手脚仍是纤细的,只有肚腹隆起,她身上始终没有慈和的、被称为“母性"的气质,看上去就有些突兀。苗崖把完脉后,对她道:“夫人放心,孩子很健康。只要您好好休养,必能平安诞下千金。”
“是个女孩吗?”
“八九不离十。”
阿翩心尖一动,怀孕这几个月来她心心态总是淡泊,与这孩子仿佛都没什么连接,眼下听闻是个小姑娘,倒是泛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会像我吗?她会原谅一个,因为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没那么爱她的阿娘吗?她掌心轻轻贴上小腹,似乎能感受小姑娘在动,敲门似的,叩了叩她的肚皮。
阿翩咬住了唇,有些不放心:“大夫,我近日休息得不大好,不知……会不会影响我的女儿?”
“夫人是指……?””
“我常做梦,梦里仿佛是从前的事,我尽忘了,所以也不认得梦里出现的人。每回梦醒,就再睡不着,熬到天亮。一月两月就罢了,只是长久下去,到底不好。”
她说得模糊,其实梦里的感觉很真切,有一双宽大的手掌紧贴在她的小腹,掌心是温热的,那样亲密的姿态,那个人应当是孩子的父亲。可是泠奴的手永远是冰冷的。
苗崖听罢,低眉沉思道:“我再帮夫人开几味安神药,春季本就容易肝郁气结,夫人不必过多忧虑。恢复记忆一事,终归也急不得。”阿翩点点头:“有劳大夫。”
“不敢,夫人客气。”
离开潇湘楼后,苗崖到舒王面前,低声将方才白雪亭说过的一一重复,随后又道:“夫人从前用过许多药,大约对洗心有一定的耐药性,臣再开一些能令人神思模糊的药,想来就无事了。”
“照你说的做吧。"舒王淡淡道,“开春了,我不常在芙蓉园,你每回来的时候小心些,莫要让人察觉行踪。”
“是。臣明白。”
三四月花开满城,舒王在芙蓉园休养得差不多,回太极宫当天,先象征性到了太极宫一趟。
圣人睡得昏昏沉沉,半个时辰也没见叫应,青泥便对舒王道:“殿下先回吧。”
舒王颔首,问他:“听子婧说,行嘉早晨来过?”青泥答道:“昨儿夜里圣人醒了,捱到天亮也没睡,一过寅时,就着人唤了昭王殿下来。”
舒王神色自若,“皇父到底最疼行嘉。”
这话青泥却是不敢接了。
舒王不在意他的缄默,笑了笑,又道:“最近芙蓉园的花都开了,不知可否请示皇父,调一批宫人去莳弄花草?”
青泥:“婢子会转达的。”
这是小事,圣人不会不点头。
舒王又添了一句:“不如就子婧领着人来吧,她在禁宫为奴为婢多年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去芙蓉园放放风也好。”
青泥又点头:“婢子记下了。”
春深四月,芙蓉园里满植的花朵竞相开放,或粉红或黄紫的花瓣儿打着圈儿,落到宫娥眉宇间,女孩儿们穿着轻盈缤纷的薄衫行走其中,绣成一幅极漂亮的图景。
“园子里每到春天就忙碌得很。"芙蓉园的宫娥对从禁宫中调来的这一批道,“这边儿留三个人就够了,子婧去花房吧。”子婧低头应下。
从太极宫被调到园子里,许多宫娥不大乐意。宫禁里多的是贵人,倘若得了谁青眼,以后平步青云的机会多了去了。但园子里不一样,只有舒王常住,还是在冬天。春夏花开,简直就是个没油水还不好偷懒的苦活计。子婧做学生时不抄课业,做奴婢也没研究过捞油水,于她而言,在哪儿都一样。
一一如果她没看见花房里那道模糊的背影的话。那一刹子婧几乎心跳都漏了一拍,她甚至以为自己出幻觉了,否则那珠帘后绰绰的影子,为何会那样熟悉?
分明…分明与她无异!
子婧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