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似槛花笼鹤(二)
白阿翩真下定决心时,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没人比杨谈更清楚这件事。譬如当年他射杀魏公,白雪亭回长安后冒着万死的风险也要来刺杀他。譬如承天门长跪,譬如她远行的三年。所以她说要走,,就绝不会像西渡那日,再和他回头。对待绝情的人,只有狠心的办法。
船漂出去时,白雪亭甚至是无知无觉的。
直到目光中河岸线越来越远,她才恍然回神,猛地站起来,又被杨谈一只手按着肩膀坐回去。
她高声道:“你做了什么!”
杨谈却很平静,只是俯下身,将脸埋在她清瘦的锁骨间,鼻梁骨挺直如山脊,中间突出一点峰峦,摩挲着她,细嗅那幽清的、隐秘的兰香。他的声音是闷的,模糊的,像泡在水里,“我跟你一起走。”她不喜欢太极宫,不喜欢长安,那他也不喜欢。他是不能囚禁她的,如果她不愿意留下来,那只有他和她一起走。船并不大,与宽阔无垠的河水相比,犹如一叶。白雪亭和杨谈就在这片叶子上漂着,无人掌舵,不知归处。他干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眉目却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一双眼睛只紧紧盯着白雪亭,平白叫人后背发冷。
“六部阁台,庙堂诸臣,你不管了?"白雪亭问他。她没有听到回答。身体蓦然一轻,是杨谈将她抱了起来放在桌案上,膝盖顶进她两腿之间。白雪亭下意识勾住他脖颈,笔墨纸砚浑乱散了一地。“阿翩。“他语气很郑重,与眼下这情景不大相符,“入住东宫以来,是我想偏了。我总觉得′等′是等得到好结果的,等我掌了权,或者大逆不道一些,等我继了位,我以为就能解决这一切。”
但不是这样的。
杨谈拥紧了她,语声寂寥失落,“是我做错了。”“六部阁台,国朝江山,我做杨行嘉的时候就已经对他们仁至义尽了。“他捧着她的脸,低声道,“阿翩,在一切被加诸在′昭王′这个身份的责任之前,你是我惟一自愿担上的责任。”
所以就让他们逃吧。
不要被命运看见,不要被权力抓到。
白雪亭怔怔望着他,船越漂越远,河道通向哪里?她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她说她是漂在海上的叶子船,靠不了岸,现在他自愿跳了下来,陪她一并漂泊着。
他一下一下,啄吻着她的唇,“我不能没有你。”白雪亭睁着眼睛,神色冻住了。
她只是摇摇头,推开他,“我逃得掉,但你逃不掉的。”圣人掘地三尺也要将昭王殿下抓回去。哪怕杨行嘉只想守着一个她,又怎么可能如愿呢?
他从来如槛花笼鹤,困锁金堂。
初冬下雨,天气阴沉,神龙殿的氛围格外凝重。圣人刚大怒一场,湖州才进贡的一方好砚滚落到地上,磕出个坑来,叫人心惊胆战的,生怕那个坑马上出现在自己脑袋上。青泥硬着头皮上前收拾,死一般的沉寂里,圣人忽开了口,语声明显压着火:
“他是在威胁朕!”
青泥只装作没听见,迅速收拾干净退到一边,心中暗道:果真昭王殿下是个人物,办事儿办得最漂亮,闯祸也要闯个最大的。今朝原本是六部秋季综述,一应都报到昭王那里,结果东宫来了个婢子传消息,昭王当即就把百官抛下,也不知去做什么!纵马出城时,去向圣人告状的群臣还没爬到神龙殿。后来才隐隐传出风声,是昭王妃负气离开长安了。阁台群臣没了昭王这个主心骨,一时间群龙无首,纷纷来向圣人又是诉苦又是告状。
只听圣人怒道:“她白雪亭现在是一句说不得了!朕还没为昭王选姬安呢,她就气成这样,等哪天孺人真进了门,她是不是要闹上太极殿啊!”群臣抖了三抖,心道那二位真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货色,昭王夫妻倒是跑远了,剩下他们这帮无辜的喽啰挨骂啊!
圣人仍未消气:
“杨行嘉个不争气的也是,越来越横行霸道!真以为朕没了他就不行了,他俩拍拍屁股走了,难道朕还会巴巴地追过去?当他们俩是卧龙还是凤雏?两个混蛋,有多远滚多远!”
众人都知道,昭王不回来,这事儿是没个解决方案的。圣人嘴上这么说,但其实大家心里门儿清,没了昭王,谁来担这偌大江山?圣人年过五旬了,说句难听的,谁知道他还能活多少年?舒王虽说是病愈了,但那体格,还是一月里二十天都下不了床,这辈子就是个药罐子的命。除了昭王还有谁?难不成学尧舜,拱手禅让江山?群臣纷纷暗叹,却只得作鸟兽散。
光剩下个不要命的沈知隐,穿最扎眼的雀蓝袍子,吊儿郎当站在殿中央现眼。
圣人睨了他一眼,“还不走?找死?”
“臣不敢。“沈知隐忙恭恭敬敬弯了腰,“臣是来向圣人请罪的。”“你倒也知道自己有罪。"圣人冷冷道,“寒蝉司是能轻易借出去的吗?这事儿昭王夫妻是主犯,你沈知隐也干净不到哪儿去!没砍了你脑袋都是轻的!”他不现眼还好,一到圣人跟前晃悠,难免他老人家就把对白杨两人的气撒在他身上。
圣人当即道:“来啊,把他拖下去……
他话未说完,忽有一人疾步从外面走近,抢先禀报道:“圣人,顾夫人在外求见。”
沈谙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