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自己的使命。李惜文简直痛心心疾首:“那雪亭呢?你要是真的死了,你让她怎么办!”杨谈决绝的神色终于露出一丝破囗。
他想说,其实这一次白雪亭离开,定然是做好了接到他死讯的准备。她是最了解他的。所以她做出了最合适的决定。杨谈活下来,她就等他去找她。
要是他死了,人间也还有六十个春天等着白雪亭。她是在告诉他,放手去做吧,无论结局如何,她会好好地活下去。这是他们之间独一无二的默契。
杨谈印象中,顾拂弦是不弹琴的。
她仿佛是宗族主母的模范,出身高贵,行止端庄,性情正直,无一处逾矩,所有的时间都奉献给了家族,所谓“风雅闲情",从来不该是顾拂弦奢望的。然而今夜,院中却传来泠泠琴音,如敲金戛玉,芙蓉泣露,余音震荡心弦,堪称国手。
杨谈这才知道,顾拂弦的名字,究竟是没有取错。她信手拨弦,眼也不抬,随口道:“来了就坐吧。”杨谈依言,静静坐在一旁,等琴音停了,方问顾拂弦:“阿娘寻儿何事?”顾拂弦垂眸望着手里的七弦琴,缓声道:“你知道这张琴是谁的吗?”不等杨谈回答,她又抚着琴身道:“此琴名为万壑松,三十多年前,先帝曾用它弹过一曲临江仙。”
饮散离亭西去,浮生长恨飘蓬。
顾拂弦喃喃念道:“原来一语成谶。”
三十年的慈恩寺后山,就像一场欢畅的盛宴。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待到杯中酒冷,笑语声凉,惟有酒醒后的一盏孤灯伴枕眠,辗转到五更,错乱间,听见旧年的一支琴曲。这就是顾拂弦三十年来的生活。
“行嘉,这张琴我替先帝赠给你。”
顾拂弦忽然抬头看着他,眼神坚定,“只有你,真正继承了先帝遗志。只有你配得上它。”
杨谈心间一震,“阿娘,儿愧不敢受。”
顾拂弦却很执着,她将万壑松推到他面前,语气决然,挑明了道:“我知道你现在在做一件为世人所不容的事,我没有什么能帮上你的,但行嘉,我想告诉你,千万不要犹豫,绝不能有任何顾忌。你要像当年杀死魏濯生那样,杀死这个家族。”
夜色中她的神色格外坚毅。杨谈惊觉,他从未真正过了解过他的母亲。他心中大骇,试探问她:“当年我想追随魏公,被父亲关入祠堂,是阿娘放我出来。阿娘,儿一直想问,您为何……始终支持我走这条路呢?”顾拂弦怔住了,望着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悲伤。杨谈恍惚中觉得,她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顾拂弦凄然笑道:“因为我希望,我和他走不了的路,能有人替我们走下去。”
杨谈斟酌她话中深意,低头看到琴铭“万壑松",忽然意识到那个意味不明的“他”一一
是先帝昭惠。
顾拂弦的心之所向,从来与杨府都是背离的。她似飞鸟断翅,深陷泥潭,用伤痕累累的手托起了杨谈。她告诉他,不要手软。
哪怕恶名缠身,也不能放弃。
“雪快停了。”
顾拂弦转过头,一枚晶莹的雪花,落在她眼角的细纹。她怅然道:“等此间事了,你记得把雪亭追回来。”杨谈心中泛起一股浓烈的酸涩,他颔首:“儿知道了。”“人生在世,得知己难。何况你和雪亭,既是知己,也是爱侣,是一千年也修不来的缘分。"顾拂弦淡声道,“错过了,你会后悔一辈子。”子夜将至,杨谈回去了。
他没有带走万壑松,顾拂弦呆呆望着琴,忽然将它抱起来,抱紧了。十七岁的顾小娘子弹琴,总是错音。昭惠靠在慈恩寺的树干上读书,听见错音,便要往她那里看,含笑道:
“拂弦拂弦,怎么名不副实呢?”
清正儒雅的太子殿下忘记,拂弦姓顾。
欲得殿下顾,方时时误拂弦。
其实她四岁时,就被当时国手赞叹天赋异禀了。顾拂弦将脸颊贴在冰凉的琴身,自言自语:“殿下,他可真像你。”
“小殿下被我养得这么好,你也能放心了吧。”她轻轻闭上眼睛:“殿下,你没有实现的志向,小殿下继承了下去。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他,祈祷他能代替你扫平所有的阻碍。”章和二十四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晚。
南方少雪,只是有些阴冷潮湿,一直到接近冬至,白雪亭才换上冬衣。永嘉的冬也是青翠的,桐树终年不凋,蒙濠烟雨凝成冷雾,结在碧绿的枝叶上,露浓霜重,有种缠绵的凄清。
白雪亭今天忙着赶早课,眼睛才睁了一半,一手撑伞,一手提溜着书袋走进书院,见一群人叽叽喳喳围在檐下,也不知在吵些什么,每个人脸上都煞有介事,表情无比精彩。
她凑过去问:“这是怎么了?一个个跟说书似的?”同窗符六娘一把按下她脑袋,神秘莫测道:“长安出大事了!”符家长兄在长安万年县任职,皇都但凡有什么异动,符六娘的消息往往是最灵通的。
白雪亭脸上不着调的笑忽然凝住。
她强自镇定道:“什么大事?”
“杨家给人抄了!“符六娘激动道,“连着顾家一起,一夜之间两家人死了个干干净净,听说是寒蝉司带人上门抄检的。那金银珠宝堆了满地,再建一座长安城都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