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荣光(2 / 5)

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自然地坐在徐满仓旁边的石凳上。石凳冰凉,透过薄薄的夏衣直抵身体。

徐满仓似乎刚从某种深沉的思绪中惊醒,浑浊的目光缓缓聚焦在姜凌脸上。有那么一瞬间,姜凌在他眼中捕捉到一丝锐利的审视,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洞悉一切的老刑警。但这光芒转瞬即逝,被一层更深的迷茫和疲惫覆盖。“你是谁?"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迟缓。姜凌指了指自家楼栋:“我叫姜凌,上周刚搬来,住东区3栋一单元302。”听姜凌自报家门,徐满仓思考了半天:“哦,以前那房子是老李的,他肯卖房了?”

姜凌没想到徐满仓对社区居民了解得这么清楚,点点头:“是,那房子是我爸妈买的。”

徐满仓对姜凌印象不错,嘴角勾了勾,勉强露出一个笑脸:“你还年轻,没那个经济实力,是买不起房。家里有人帮忙,挺好的。”或许是因为寂寞,不必姜凌开口,徐满仓已经开始自顾自地说起话来:“你看这银杏树。这树,比我还老呢。当年局里搞绿化,是我提议栽的。”徐满仓抬起枯瘦的手,指向公安局大楼的方向,动作带着一丝僵硬,眼神里满是怀念。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洗得发白的旧警裤裤线上,那笔直的折痕,像是他毕生坚守的某种信念。

姜凌顺着他的话聊了下去:“您对局里的事记得真清楚。”徐满仓眼里闪过一丝被夸奖的欢喜:“可不是,我记性好得很。就我那儿子,一天到晚说我年纪大了,身边得有人照顾。我身体好、脑筋好,哪里需要人照顾。”

姜凌来之前看过徐满仓的档案,便刻意提起他的荣耀过往:“听说当年您破获钢厂盗窃案,歹徒就躲在这个片区?”徐满仓立刻来了精神,略显浑浊的眼睛里忽然就燃起火光,细节描述准确,甚至还能复述当年审讯时歹徒的某一句原话。姜凌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倾听者,认真聆听,偶尔提问几句。“啊,这样。”

“后来呢?”

“您可太厉害了。”

姜凌本就深谙人心,此刻边听边问,句句挠到痒处,令徐满仓谈兴愈发浓厚。

等到徐满仓兴致勃勃讲完自己曾经的英雄事迹,姜凌将话题引到近期发生的事情:“前几天我看到您和王干事争执,是因为什么?”徐满仓忽然愣住。

他抬头看看天,再看看地,眼神明显困惑:“有吗?哦……我想起来了,是张家小子下水道堵塞那事吧?”

姜凌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不是因为小区道路渍水吗?”“哦。"徐满仓想了半天,抬手捶了脑袋一下,语气却不是那么笃定,“对,你看这渍水问题,也必须解决。”

姜凌的心往下一沉,旧日荣光记得清清楚楚,近期事件却模模糊糊,这不符合正常记忆规律啊。

姜凌开始试探徐满仓对小区各种问题的态度:“我刚搬来咱们这个小区,有很多情况都不了解。听说小区挺乱,经常有小年轻打架斗殴,是不是?”一提到社区乱象,徐满仓立刻激动起来,手指用力敲击石桌:“乱!太乱了。小偷小摸没人管,垃圾遍地没人问,对面那栋楼里,所有人的眼睛都瞎了!说到激动处,他指向公安局大楼,手臂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声音却透着一股无力的悲愤,“单位根本不管,什么规章制度都没有,老一代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平安里和我们这群老家伙一样,老了、病了……我这心里,难受哇。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突然盯着姜凌:“病了,就得认真治。秀兰病了,医生不肯做手术,孩子们也非要保守治疗,结果没活转过来。要我说,重病,就得下猛药、要治断根!”

秀兰,是徐满仓的爱人,三年前因病去世。说着说着,徐满仓突然眼神变得有些恍惚:“小姜?你的结案报告写完了没有?赶紧写啊,明天一定要交过来。”

姜凌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徐满仓,不仅老了,他也病了。

他短期记忆衰退、时空混淆,思维在清晰与混乱间摇摆。在他内心,平安里社区就像和他一起相伴了几十年的爱人一样,病了、老了,必须下猛药,治断根。

他爱人走了,但平安里社区还在。

在豆浆里投毒,是不是就是他所认为的"下猛药"?或许在他混乱的逻辑里,投毒行为是他身为守护者、老住户的最后一次执法,为的是解决所有问题,将社区顽疾好好地“治断根"?

姜凌加了一晚上的班。

第二天一早,一份《关于犯罪嫌疑人徐满仓精神状态鉴定的紧急申请》放在了雷骁桌上,姜凌的理由很充分:其认知状态直接影响刑事责任能力及审讯策略。

雷骁立即将报告提交局领导,局里特批,由市精神卫生中心权威专家对徐满仓的精神状态进行鉴定。

一天之后,鉴定结果出来了。

一一早期阿尔茨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症。认知功能受损,尤其是近事记忆和执行功能,存在被害妄想及夸大妄想倾向,情绪控制力下降。手握这份沉甸甸的报告,姜凌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新办公室的白炽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姜凌摊开笔记本,笔尖悬停,最终在纸面落下基于犯罪心理学的审讯策略核心。一一锚定荣光,重构现实。

李振良

上一页 目录 +书签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