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不在的、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
他的身体越来越疲惫,越来越沉重。腥甜的气息萦绕在唇舌之间,他却如释重负,露出一个解脱一样的笑容。
他好像看见老师了。老师还是记忆中的那样子,一身月白色的直裰,站在梅树下,显得风流而儒雅。她叹息着看过来,问他怎么将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
……
不知从哪里吹过来的冷风,将老师的叹息声带走了。
秋凝雪再次有意识时,一个狱卒正端着一碗清水,小心地喂他喝。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吞咽起来。
那人见他醒了,很高兴地笑了起来,又端了一碗清粥,小心地喂给他喝。她走之前,还偷偷往他手里塞了两个烧饼。
烧饼已经冷了,没有刚出锅时那种热腾腾的香气,也不如那时松软,硬邦邦的,磨得他嗓子生疼。可他很珍惜这样的善意。
他不知道那个狱卒为什么会帮他,但第二天,他便深深地后悔了。
那个只与他有一面之缘的狱卒,浑身血迹地倒在了他的牢门前。隔得太远,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是生是死,只看见两个和她同样打扮的狱吏,像拖条死狗一样,将她拖进来,又拖出去。
这里太黑了,他其实没怎么看清那个狱卒的脸,只知道她应该很年轻。
一个很年轻善良的女子,或许已经有了家庭,堂上可能还有需要奉养的双亲,膝下兴许已经有了牙牙学语的小儿,正倚着门框等母亲回家。
天哪……
他痛苦地阖上眼睛。
在那之后,还是有很多人给他送食物。并不精细,甚至有些粗糙,有时是粗粮馒头,有时是胡饼,有一次甚至还捎上了几枚退烧的药丸。
他不敢接,又不敢不接,怕有人因为他付出生命,又怕辜负她们的好意。
她们大都是偷偷地来,偷偷地走。秋凝雪不知道她们何时来过,只有一次,偶然听到动静,便开口问:“她……”他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便只能说:“那个被拖到这儿的年轻人,还活着吗?”
隐在黑夜里的女子愣了愣。
她是接了上面的吩咐出手照拂这个人。但据她所知,还有很多人,是冒着丢差事丢命的风险,自愿帮秋凝雪的。最开始那个年轻人就是这样——若非那个年轻人,她们可能还没发觉有人使这样恶毒的软刀子。
她和那个年轻人聊过天。
“她说她不后悔。她是静宁二年生人,家在河阳。丞相八年前在河阳赈过灾。”
……
秋凝雪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里呆了多少日,只知道突然有一天,玉絮也进了牢房,紧紧地抱着自己。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子,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他一定求过很多人,吃过很多苦,才能进来。
秋凝雪想质问他为什么不听自己的话离开,又想问他有没有受伤。但秋凝雪现在已经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玉絮颤抖地握住他的手。
自从给秋凝雪把脉之后,玉絮便一直在流泪。
他强忍住没有哭出声。他不想秋凝雪顶着这么一副破破烂烂的身体,还要分出心神安慰他。
可是他的眼泪,直接打湿了秋凝雪肩头上的衣服。
秋凝雪在心中叹了口气,慢慢反握住另一个人的手。
……
秋凝雪开始越来越频繁地昏迷,可能是身体已经走到极限,已经不堪重负,也可能是因为身边有了人陪伴,可以允许自己松懈下心神。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正常,可也毫不在意——或许,这个人根本就是在期盼着死亡。
他的口中最近经常有血腥气。他起初不以为意,毕竟他最近经常咳血,但他心中总觉得不对劲。
直到他不慎摸到玉絮手腕上的伤口。
“你、你怎么能……”秋凝雪艰难地坐起身,满心酸楚又无力地抱住他。
玉絮的血有药性,他是知道的。因为对方从小就被拐卖,被当作药人,试了无数的药。他千叮咛万嘱咐,告诫过玉絮很多次,不能泄露这个秘密。
“没关系,没关系,只是放了一点点……马上就会好的,别担心。”玉絮抱住他,说:“你要好好活着……一定能出去的,一定会有转机。外面还有很多人牵挂你呢。”
秋凝雪疲惫地张了张嘴,哽咽应好。他不在乎自己是生是死,可是却有很多人、很多人为了这条性命,付出沉重的代价。
“睡吧,睡吧,休息好了,病也一定会好的。”玉絮说:“我守着你,不要怕。”
他便真的睡了过去。起初是真的无力昏睡,但后来便起了高热,陷入人事不知的昏迷。
恍惚间,有个人正在抚摸他的额头。他以为是玉絮,便难得放任自己的软弱,依恋地靠过去。
祁云照大怔。她低下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已经病糊涂了的人,将额头贴在她附过去的手掌上。很轻很轻,像刚刚出生的小犬,正嘤嘤叫着,拿脑袋蹭她的手。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秋丞相:不整洁,不得体,乌黑的发丝凌乱地垂下来,挡住半张烧得通红的脸。身上的衣物也很多脏污,散发着一种古怪难言的气味。
秋丞相,举世无双的秋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