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倾身,流苏拂过案头:
“明里弹劾王甫,暗里剪除世族羽翼。”
刘方颔首,心下忖度……
这天子心计到底藏有几重?
老宦虽已势微,然王甫党羽盘结如网,似正需一场名正言顺之剿除……
然观其势,又非止于此。
此乃阳谋也,欲成事,唯有循此途,纵有阱亦须蹈之。
……
张让伏地稽首:
“臣等本为天下人所指‘君侧奸邪’,马大人若以宗室之尊弹劾吾辈,恰合世族‘清浊之争’的期许。”
刘方凝视着张让,忽忆前世士人痛斥张让贪虐无道之言。
然眼前之人,竟愿化身引火之薪,以举世攻讦换自己出师有名。
“阿父不怕后世史书将汝钉在耻辱柱上?”
“虚名何足道哉!彼所谓清流,不过耽于清谈、溺于虚名之辈。”
张让抬首时,眼角沟壑间尽是笑意:
“彼等骂吾辈阉竖数十载,即便某无所作为,亦难逃‘奸佞’恶名。”
刘方眸光流转,以魏王视角思及往事。
宦官自入宫起,除肉身净秽,更斩断与世俗之联系。
何以阉党多暴戾?
一则因宫禁险恶之境,弱肉强食方得生存。
二则史册所载皆权宦,需为天子行酷政、担骂名。
三则唯有自授把柄,方得帝王重用。
若大汉将倾,张让之流必率先焚身以作薪火。
正如前世……
思及此处,刘方不由念起一物。
“兄长,弟斗胆请赐衣带诏!”
张让与刘宏同时怔住,刘方目光如炬,续道:
“无需明言清君侧,但书‘广求天下忠良,共扶汉室’……”
“臣便可持诏巡行州郡,招揽义士,寻访贤臣,名正言顺行事。”
刘宏抚掌大笑,解下玉带,抽出内衬黄绫。
以朱砂疾书“宗室刘方,代朕巡狩”八字。
忽而抬眸望定,目中精光一闪:
“此诏无文,唯用行玺,只凭弟……”
“不,是唯凭皇叔口传天语。”
此时,张让也缓缓起身,笑而不语。
琉璃灯新添的灯油腾起半寸火苗,将三人身影映得忽长忽短。
忽闻宫钟远鸣,惊起飞虫无数。
在振翅声中,不知是夜色将褪,亦或是更深的长夜将至。
……
灯油已尽,唯有烛芯仍在冒烟。
张让趋至御前,附耳低语:
“元义近来行事,似有别往昔。”
刘宏指尖划过舆图,忽而轻笑:
“不妨事……”
他抬眼望向天际,晨曦初绽处云翳翻涌。
“他早该飞了。”
……
无眠。
辗转终夜,忽觉窗纸泛白。
刘方倚榻闭目。
听宫外渐起辚辚车辇声,夹着商贩吆喊、行人私语,如潮水漫来。
昨夜张让将他送至宫门,两人相谈甚久。
终了,张让抚其背叹道:
“终有一死,纵留千古骂名,亦不过黄土一抔,唯求生前事能遂本心,何须惧后世评说?”
此言不绝于耳。
他翻身而起,整衣立于铜镜之前。
青衫磊落,玉带横腰。
凝视镜中影,眉目间似见往昔。
……
孤,曹孟德。
熹平三年,初为洛阳北部尉。
有蹇硕叔父违禁夜行,即杖杀之。
时阉竖势盛,赖阿翁周旋,方得外任顿丘令。
尔时尚为少年,胸藏澄清天下之志。
黄巾乱起,随皇甫嵩讨贼颍川。
破波才于长社,焚贼营于西华,以功迁济南相。
至郡则整肃吏治。
奏免贪秽,禁断淫祀。
政教大行,一郡清平。
然见朝堂朋党相倾,宦官秉权如故,乃挂印归乡。
于城外筑室,春夏读书,秋冬弋猎,欲以耕读自全。
中平六年,董卓入京废帝,擅行废立。
孤伪为献刀,欲图刺之。
事觉而亡,易名改姓间行东归。
至陈留,散家财得义兵。
首倡义旗,移檄州郡声讨国贼。
袁绍等关东牧守共推盟主,号十八路诸侯。
然屯兵酸枣月余,莫敢先进。
竖子不足与谋!
诸君北面,吾自西向。
遇董卓伏兵,士卒死伤殆尽。
赖曹洪以马相授,方得脱免。
一场聚义,信义皆失,挚友割袍。
蓦然回首,父子已隔世。
张邈、陈宫叛迎吕布,几丧吾所有。
张绣反于宛城,长子昂、从子安民、爱将典韦并殁于难。
典韦死战时,双挟贼尸而立,目眦尽裂。
其忠勇若此,吾过其葬地,必驻车恸哭。
陈宫助吕布再困吾于濮阳,火焚东门,须发尽焦。
此战后,孤不欠公台,亦于天下人再无亏欠。
及破冀州,临袁本初墓前,设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