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樵的伤口在奔跑中不断撕裂,鲜血顺着靛蓝长衫的下摆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一朵朵诡异的蓝黑色花。
他拐进四马路旁的一条窄巷,腐臭的阴沟水漫过脚踝,惊起一群正在啃食死老鼠的蟑螂。
突然,一只铁钳般的手从砖墙缝隙伸出,将他拽入一个散发着霉味的暗室。
“别出声。“
陈铭枢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摩擦。他身上的绀青长衫已经换成码头苦力的粗布短褂,但袖口残留的硝烟味还是暴露了身份。
借着墙缝透入的月光,王亚樵看见他左肩缠着的绷带正渗出黄绿色的脓血。
“杜威没死,“陈铭枢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你那一斧偏了三分,只削掉他半块锁骨。“
一个冰凉的金属物件被塞进掌心。
王亚樵的指尖触到熟悉的纹路——是那把刻着“铲尽天下不平事“的匕首,刀柄上缠绕的麻绳浸透了陈年血渍,摸上去像干枯的蛇皮。
“汪雨卿在十六铺码头三号泊位,“陈铭枢的呼吸喷在他耳畔,带着内脏破裂特有的血腥气,“那艘挂着英国旗的'翡翠鸟号',寅时就要起锚。“
远处传来警笛的尖啸,小阿宝带着十几个弟兄从巷口掠过。少年故意踢翻一个铁皮桶,金属撞击声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往北跑了!“红头阿三的怪叫声中,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王亚樵摸出怀表,表盘上的裂痕像蛛网般蔓延——这是黄金荣临死前挣扎时,戒指上的翡翠在表面刮出的痕迹。
月光透过裂缝,在表盘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走水路。“陈铭枢突然剧烈咳嗽,一口黑血喷在墙上,在斑驳的霉斑间又添新红。
他掀开墙角发霉的草席,露出两套橡胶潜水服和五枚德制M24手榴弹。
“潮水还有两刻钟转向,“他说话时胸腔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足够摸到货轮下面。“
王亚樵的手指抚过潜水服上的弹孔,突然在内衬摸到一个硬物。撕开缝线,一张泛黄的照片飘落——是去年在吴淞口牺牲的十二个弟兄的合影。照片背面用血写着日期:1915年12月13日,正是袁世凯宣布称帝的日子。血迹已经氧化成褐色,但“血债血偿“四个字依然触目惊心。
“他们来了。“
陈铭枢突然绷紧身体。
巷口传来皮靴踏水的声响,还有毛瑟步枪拉枪栓的金属碰撞声。王亚樵透过砖缝看见月光在拐角处投下一个高大的影子——是杜威,他右肩缠着的绷带被血浸透,左手持枪的姿势依然标准得像教科书。
陈铭枢突然笑了,露出被硝烟熏黑的牙齿。他掏出那枚北洋海军怀表,拇指在表冠上轻轻一旋,表盖弹开,露出里面微型炸弹的铜制引信。
“还记得汉阳兵工厂的施耐德先生吗?“他低声说,德语姓氏发音异常标准,“这是他最后的圣诞礼物。“
王亚樵的瞳孔骤然收缩。
记忆闪回三个月前的雨夜,那个被北洋军打断双腿仍坚持演示爆破技术的日耳曼老人。当时老人浑浊的蓝眼睛里,闪烁着和他现在一样的决绝。老人最后用中文说:“引信延时...七秒...“
“带弟兄们走。“
陈铭枢将怀表贴在耳边,听着里面齿轮转动的声响,突然哼起皖北小调。破旧的怀表秒针走到“Ⅶ“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嗒“。
王亚樵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旧伤。
但他最终只是重重一点头,抓起潜水服向后巷的排水口滑去。
在没入水面的最后一刻,他听见身后传来陈铭枢沙哑的歌声:“八月桂花遍地开...“接着是一声震天动地的爆炸,气浪掀起的污水灌入他的口鼻。
黄浦江的水比想象中更冷。
王亚樵潜游时,肋下的枪伤像被无数冰针刺穿。无数银鱼从身边掠过,它们的鳞片反射着岸上的火光,在水下织成一张流动的光网。
远处“翡翠鸟号“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船身上“洪宪号“三个新漆的大字在月光下泛着血色。
当他的手搭上船舷的铁链时,一枚红色信号弹突然划破夜空。刺目的光芒照亮了甲板上汪雨卿惊恐的脸——这个青帮“大“字辈大佬正抱着个檀木匣子,匣子缝隙露出半截明黄色绸缎。也照亮了王亚樵手中那柄滴血的斧头,斧刃上“铲尽天下不平事“的刻痕清晰可见。
“这一斧,“
王亚樵的声音比江水还要冰冷。
“是替施耐德先生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