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羽衣县(十一)
时间拨回暴雨骤落时的初分别。
叶遥岑踌躇的片刻里望不见“珩行之"的身影后,院中的雨下得更大了。原先被无皮驴子追逐啃噬的无头老鼠们,如同躲藏已久的贼人重见天日。更令人愕然的是,趴在驴厩里熟睡的驴子腹部渐渐隆起,肚中杂糅的死物重获新生般不停地生长,姑蛹着想要冲破驴肚的束缚。接踵而至的,是一股看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在倾盆大雨中拿起劈柴的刀,给驴子来了个“开膛破肚”。
骤雨、老鼠、鼓胀的驴……
驴子发出古怪的哼叫,从它腹中的淌出脏器被雨冲刷出驴厩。时间似乎凝滞了片刻,下一秒老鼠们一拥而上,迅速将其蚕食殆尽。血肉遭到啃食,瓢泼的雨却渐渐停歇。
这下无所顾忌,叶遥岑大摇大摆地走进珩家幽深的长廊。照着太平白骨书的指路,连着拐了两个弯,叶遥岑顺利找到师长意的所在。但她并未靠近,反倒倚着墙壁,停在二人的视线死角。“…找回有关我母亲的记忆,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太平白骨书加强了叶遥岑的五感,师长意与"珩行之"的对话清晰传入耳中。一一找回关于母亲的记忆。
原来,这才是师长意迫切抵达豫闾州调查的根本原因吗?叶遥岑若有所思。芥子污染爆发之前,师长意从未想过自己会与相依为命的母亲分离,更不曾预料,她会把母亲的存在彻彻底底地,忘了个一干二净。唯有高中日记本中还残留着只言片语,在每一次重置记忆后提醒着她:你不是孤儿,也并非孤身一人在这个糟糕世界中徘徊。你曾经有过亲人,一个平凡而庸碌、甚至唠叨到烦人的母亲。她会在你学习时突击检查电子设备,会在你没那么饿时强硬地将饭菜塞进你的碗里。
她并非无暇的明月,也不完美,但在师长意意识到自己或将彻底失去她时,她的一切都那样惹人贪恋。
实话说,叶遥岑并不懂这种情愫。
她的出生与母亲的逝世是同一日,甚至所有人都说,是她害死了母亲。一一秋星昼见、红海倾天!
“灾星出世啊,这孩子命里带煞,竞然害得镜太女都薄命!"面目模糊的老太监拉着尖锐的嗓子,指着刚学会走路不久的遥岑上蹿下跳。“这本来立皇太女就是件违背祖制的坏事,但君无二嗣,现在、现在倒好了!连唯一的太女的没了!“老太监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紧抠着自己下垂的眼眶,迸发出无尽的绝望。
“怎么向【眼仙】交代……啊啊啊啊啊啊啊神祗,您是眼睛、您是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眼睛……”
话锋一转,枯枝一样的指尖蓦地指向女娃莹白的面容。那时的遥岑最多不过三岁,便已敏锐得如长在山野之间的狼崽,轻而易举地嗅到阳谋的气息。
她踉跄着后退,直到躲到低着头守在大殿侧畔的哑嬷身后。哑嬷嬷已经很老了,花白的长发盘在灰色的发巾之下,看起来只是再平凡不过的民间老妪。
她的身子虽然佝偻,她的腰背虽然弯曲,但遥岑躲到她的身后,那暴跳如雷的老太监蓦地安静下来,像一只被掐住脖子无法出声的鸭子,硬生生憋红了一张扭曲的脸。
有哑嬷嬷在,遥岑最终没被送往"眼睛"的位置。但【眼仙】,却仍在注视着她。
把遥岑送去“眼睛"的居所,不过是无知的家伙对于神祗的直白献媚。【眼仙】本身就是万般生物“眼睛”的化身,无论是天边一闪而过的飞鸟,还是藏在阴沟下的老鼠,亦或是你的亲人、你的枕边人。只要有“眼睛",他便无处不在。
“珩行之"口中珩家的故事,应该发生在王舍城之后、羽衣县之前。彻底击溃珩家的那场饥荒,与胥长乐讲述的时间线不谋而合。更出乎叶遥岑意料的是,“珩行之"甚至提到了京师。【世家的长子、皇商的次子,还有一位昏聩君王的太女。】在这世上,叶遥岑只知一位太女:京师众人口中,被她的降生害死的母亲,皇甫镜。
倘若"珩行之”没有说谎,珩行之就是她母亲的同窗。既然是她母亲的同窗,那至少应是百年之前。珩行之、珩二姐,乃至整个珩家的人都理当死去良久。只是按照“珩行之”与胥长乐的说法,距离那场天灾带来的人祸,似乎并未过去百年。
所以,她们现在所处时间,到底是哪个节点?早在绿皮火车之上,叶遥岑没有同师长意坦白【驴皮车票】的存在,不仅是为了隐瞒太平白骨书的存在。
还有一个原因,是叶遥岑自己都快遗忘的存在。一一可以穿越时空的火车。
如果她们乘坐的、抵达豫闾州羽衣县的绿皮火车也是这样的存在。那么,师长意和她,怕是在绿皮火车上,就走进了时空上的“岔路”。珩行之,珩二姐,珩家的老头,庞管家……除此之外,在“珩行之"的故事中,还有一位幸存者。唯一的幸存者,那位不知姓氏的"招娣”。只是“珩行之”不曾讲到,师长意与叶遥岑二人自然也无从得知。珩家的人死干净后,这座老宅便流入他的掌控。“珩行之”喜好模仿人,袍的降临"满足"了几人的心愿,珩家上下自当喜气洋洋。
于是长虹挂月、喜挂灯笼,阴森老宅的铁门之上,刷上了一层红色的新漆。厢房里也挂起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