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陛下,向来爱与士卒为伍,更是视这群鹰扬府兵如龙驤、虎賁一般亲近。
如今让我把笔给他…该不会是见我家书写得敷衍,准备效那曹操斩仓官故事,斩我以安军心吧?
“免礼。”刘禪抬手虚扶,语气温和。
“军中识文之士著实太少,辛苦了。”他重复了一遍安慰的话语,隨即伸出手。
那员宣义郎这才反应过来,天子並非怪罪,而是真要亲自执笔,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激动,忙不叠將笔蘸好墨后恭敬递上,自己则退到一旁,垂手侍立。
“见过陛下!”魏起本是粗豪汉子,但在天子面前,那点张扬气焰不自觉便全部收敛了起来。
几战下来,周围府兵们与魏起一般无二,对天子的容貌已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此刻纷纷抱拳行礼,声音洪亮,神色是兴奋与荣耀。
刘禪笑著压压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声音放轻些:“魏起,你继续说,朕来替你给光汉写信。”
魏起闻声嘿嘿地憨笑一下,也不忸怩,重新组织语言,將自己要对兄长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叉著腰,更没了先前那股拿鼻孔看人的张扬得意劲,语气实在了许多。
说到缴获,他如数家珍:
“…绢帛四十二匹,铜钱八斤三两四钱,上好的吴鎧七领,要不是实在拿不动,还能剥更多……”
“……”
“陛下大概是贵人忘事,不记得俺有媳妇了,竟想將俘获的夷陵吴將侍妾赏俺。
“那婆娘看著是美,但细皮嫩肉的,估计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俺寻思著要回家干啥?光吃饭不干活?俺就没要,跟陛下討价还价,折换了一头官牛……”
提到官牛,他语气低沉了些:
“对了大兄,朱老八那小子…你还记得吧?
“就是俺们隔壁乡的,大概是祖坟风水实在不行,总之命不好,在巫县夺关的时候没了……
“俺的意思,陛下折换给俺的那头官牛,就匀给他们家吧。”
说到此处,魏起顿了顿,又道:
“算了……俺实话实说吧,俺在巫县陷阵的功劳,有他一份,他替俺挡了吴人两刀。
“你收到信,跟爹娘说说,或者差你的部曲,照看照看他爹娘和他那半大的弟弟。
“还有他婆娘……他咽气前拉著俺的手,让俺帮他做主,给他婆娘改嫁了。
“你…你去问问她婆娘的意思,若是应下,便在府兵里替她寻个老实本分的,帮忙撮合撮合……”
魏起说得很慢,刘禪安静地听,毛笔在长安纸上移动,將魏起这些絮絮叨叨全部录下,一字不易。
待魏起家书写罢,他抬头问:
“朱老八大名是什么?”
魏起忙道:“就叫朱老八!哦,官册上登记的是朱八。”
刘禪闻声点头,將此记下,又在信中补上了“同乡朱八”字样,最后將这张写满字的长安纸拿起,轻轻吹乾,递给魏起:“好了。”
魏起双手接过。
他虽然识不得字,但看著纸上那密密麻麻、出自天子御笔的字跡,只觉脸上倍有光彩,嘿嘿地憨笑著。
“多谢陛下!没得遗漏,该说的都说了!”他小心翼翼把纸折好,揣进怀里。
刘禪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多言,转身继续巡营。
目送天子离去后,魏起脸上憨笑收敛,转身回到自己的营帐,叫来部曲常威。
他现在有三个部曲,都跟这常威一样,原是曹魏降人,在他成为府兵后被天子赐下。
“常威,老子这些家当,还有这封信,可都交给你了!”魏起指著旁边几个沉甸甸的大木箱,里面装著他大部分的绢帛、铜钱和其他一些不便携带的缴获。
“誒,晓得!”常威应声。
“路上且给老子保管好,少了一根毛,唯你是问!”魏起故意板起脸恫嚇,又掏出家书。
“看到了没?这,是陛下亲手为俺写的家书!
“里头,可是把俺往家里递了啥子东西写得一五一十,明明白白,你小子要敢动什么歪心思,老子轻易饶不了你!”
常威连忙点头哈腰:
“主家这说的甚么话?主家待俺甚好,俺便是死了,也绝不动箱子里的一根毛!”
常威说得真心实意。
说实话,当部曲的这些日子,他过得著实不错,魏起在长安训练的时候,他就给魏起乾乾农活。
大概是没有当过地主老財,不知怎么虐待下人,也没有虐待僕人的心肠,所以魏家平素吃什么,他们这几个部曲就跟著吃些剩饭剩菜。
当然,肉只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但就这,也已经比不少同为府兵部曲的老乡好太多了。
他们这些府兵部曲也是有自己的圈子的。
为府兵老爷们干农活时,也常常交流。
有不少跋扈的府兵得天子赐下部曲之后对部曲吆五喝六,一个做得不好便非打即骂,活脱脱乡里豪强对最最低贱的僕人做的一般,但……这种確实也是少数了。
绝大多数府兵都明白,他们日后不论是耕田织布还是外出作战,都要靠部曲给自己搭手。
譬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