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淖江滩之后。
这里並非汉军主攻方向,更没有泥袋沙包、乾柴稻草铺设的道路,所以吴军的防御也极其稀疏。
他远眺下游。
见舟船已至,遂深吸一气,將一支造型古朴的牛角號凑到唇边。
“呜——呜——呜!”
低沉而苍凉的號角声,穿透了战场的喧囂,带著一种奇异的、如同江底暗流般的沉闷韵律,向下游陈到所在传去。
下游江心,楼船伏波。
一直凝神侧耳的大督陈到,捕捉到了这独特的號声。
他紧绷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鬆动,旋即毫不犹豫举起右手,沉声下令:
“落帆!下锚!停止前进!”
巨大的楼船隨著命令缓缓减速,最终在江流中稳住了船身,与下游潘濬的军阵,保持著一种令人窒息的僵持距离。
取而代之的,是两艘中型斗舰从楼船侧翼驶出。
它们吃水较浅,速度更快,船上的数百汉军士卒皆不披甲,都是精选出来的水性极佳之辈。
这两艘斗舰毫不迟疑,鼓足风帆,顺著湍急的江流,直直衝向那片已知布满铁锥的死亡水域!
高地上,潘濬的眉头瞬间拧紧。
眼看那庞大的楼船再次停滯,他心中那股被反覆撩拨、又反覆落空的焦躁感,几乎达到了顶点。
“蜀贼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就在他疑竇丛生之际,江面上异变陡生!
其中一艘斗舰船身猛地一震,仿佛被水下巨兽狠狠撞击!
江心,船底,一阵令人牙酸的木材断裂之声响彻数里。
江水疯狂涌入。
那斗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
另一艘斗舰似乎想转向规避,却也未能倖免,紧隨其后重重撞到了水底铁锥之上。
其后更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竟被湍流卷到了礁石之上。
“——轰!”
船只撞到礁石,发出巨响,船身陡然倾斜。
船上將士纷纷落水,跳水。
落水的汉军士卒在漩涡中挣扎。
呼救之声完全被江水咆哮吞没。
下游,汉军数百艋艟赶忙將船身横於江水,开始捞人。
这突如其来的惨状,让上游下游正在与吴军激战的汉军士卒皆不由为之一愣,攻势明显收缓。
恐慌的情绪,开始在汉军中隱隱蔓延。
主將的旗舰畏缩不前。
先锋战船则触礁沉没。
这绝非吉兆!
“成了!太常!蜀船触锥了!”
潘濬身边的裨將兴奋地大喊。
潘濬却死死盯著那艘依旧完好的楼船旗舰,脸上毫无喜色。
击沉两艘斗舰,远非他的目標!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如同炸雷般在江畔响起,几乎压过了江流与战场的嘈杂:
“眾將士勿慌!”
“沉舟乃陛下惑敌之策!”
“潘濬老贼已中计矣!隨我杀贼!”
潘濬等吴人一愣,不明所以。
汉军將士却是望见楼船將军陈曶不知何时已率一队亲兵乘小舟抢上南岸一处礁石高地!
他浑身湿透,持刀而立。
“潘濬老贼已中计矣!隨我杀贼!”陈曶再喝,声如洪钟,以此稳定军心。
“陛下之策?”潘濬听得真切,心头猛地一跳!
陈曶口中的“陛下”,除了成都那一位,还能是谁?!
难道刘禪当真秘密抵达了前线,就在那艘楼船之上?!
虽知这极可能是那蜀將安抚军心的言语,但万一……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攫住了潘濬的心。
若真能留下蜀主……
在潘濬犹疑之时,他身周的吴军却是被陈曶这石破天惊的一吼给唬住了。
又见汉军攻势虽缓却未崩溃,不禁有些將信將疑,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凝滯。
而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下游沉船事件吸引的这一刻。
关兴身前那段无人江滩。
號角余音尚未完全散去。
关兴猛地拔出佩剑,向前一挥!
“兄弟们,斩將搴旗,就在今日,隨我破寨!杀贼!”
在他身后,最后千余精锐虎賁郎齐声怒吼。
他们不再踏足泥淖,而是每人跨上一架形制古怪的“泥马”
——那是一种类似雪橇又带扶手的木製工具,底部宽平,易於在泥沼滑行,据说是作部巧匠,扶风马氏子马钧所作。
千人同时发力,泥马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却又迅捷无比地滑过看似无法通行的广阔泥滩!
他们避开吴军主力防守的正面,从侧翼一处几乎无人注意的薄弱地带,直插过去!
泥马驰骋,速度竟近乎於步卒在硬地上奔跑!
不过片刻功夫,这支奇兵竟已越过漫长的滩涂阻碍,如同神兵天降,直接出现在了吴军主阵地的侧后方!
“杀!”
关兴一马当先。
怒吼声中,虎賁郎们弃马结阵。
如同烧红的尖刀切入黄油,狠狠楔入了因下游变故而彻底分神的吴军肋部!
“后方!后方有蜀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