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7】
父亲放下牌位，望着奶奶，“妈，你别哭了，我也是没办法，新时代，新风尚……”
说着，把奶奶扶进了里屋，安置坐下后，又回到堂屋，脚步晃悠悠的，如踩在棉花上，把宁玉抱在怀里，用颤抖的手为宁玉抹去满脸的泪水，而他自己的泪水正在簌簌而下。
“别哭了，都别哭了，列祖列宗会理解我们的，他们会宽恕我们的，他们还会继续保佑我们的……”
父亲把撤下来的牌位用干净的抹面和清水抹了又抹，再用布包了一层又一层，揣在怀里许久，才放进排柜里，然后，用自制的鸡毛掸子打扫神龛，扬起了无数的历史的尘埃，乳白色的像雾一样。
这团神秘的浓雾，先是充满了堂屋，然后又钻进一间一间的房子里，亲吻这幢陈旧的木屋里的每一件杂物，每一块木板，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一时，家里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白雾在翻滚，它们紧紧地拥抱着家庭里的每一个成员，隐隐约约的，这团白雾里，有哽咽的唏嘘和沉重的叹息，然后，一家人都不约而同的打起了一阵响亮的喷嚏来。
打喷嚏，是祖宗想念我们，舍不得离开我们。
在一片阿嚏声中，乳白色的浓雾从堂屋的大门口钻出来，象一条长长的巨蟒蛇，缠绕着木屋螺旋样的旋转着，木屋被一团巨大的棉絮包裹着，在阳光下闪亮着。
突然，从棉絮钻出这白色巨蟒的头来，带着凄婉的哭泣呼啸着，直奔天空，一瞬间，便消失在寥廓的长空里……
【398】
母亲端着米汤，父亲踩着凳子，把一幅毛主席的彩色画像，端端正正地贴在神龛的正中，盖住了原先的“天地国亲师位”几个字，在主席像的两边贴上新的对联：
听毛主席话
跟共产党走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默默无语，听得屋外的寒风呼啸着，桐油灯的火焰在窗口窜进来的冷风里颤抖，左右摇摆起伏着，一下就灭了，红红的碳火将每个人的脸照得通红，把鬼魅样的背影投在墙壁上。
宁玉靠着墙角打着瞌睡，脑袋一上一上的，投在墙上的黑影，象两只鸡在啄米。
奶奶困倦地伸了个懒腰，瘪歪着没有几颗牙齿的淌口水的嘴，双拳半握伸向空中如两个犄角，活象黑夜林子里神出鬼没的妖怪。
奶奶伸完懒腰，擦着溢出眼角的泪水和漏出口角的口水，说，“夜也深了，都困觉去吧。”
父亲站起身来点亮了桐油灯，端着灯把全家人都叫进堂屋，把桐油灯搁在神龛里，照着神龛里的毛主席像。
毛主席慈祥的微笑着，目光是那么的亲切和慈祥。
母亲站在前面，领着大家举起右手：
“首先，敬祝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和他的亲密战友林副主席万寿无疆！身体永远健康！敬爱的毛主席，今天，我们全家把您老人家请到了家里来，以后，每天晚上，都要向您老人家做一天思想的汇报，清早起来，向您老人家请示一天的工作。我们一家决心认真学习毛主席著作，永远听您老人家的话，沿着您指引的路线奋勇前进！”
母亲说完，领着一家人向神龛里的毛主席像三鞠躬。
【399】
可是，奶奶却跪在地上磕头。“毛主席呀，您是当今的真龙天子，天上的神仙下凡，您一定要保佑我们全家平平安安，我给您老人家磕头了！”
奶奶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她心里满是忧虑和恐怖：有炉灶就有灶王爷，灶王爷是每一家的主啊……列祖列宗的阴魂，是保佑全家无灾无病和顺安康的神，还有各路神仙……现在，全把他们赶走了……
“毛主席啊，您是古往今来最大的活佛！您老人家坐在我们家的神龛里了，一定要保佑我们一家人呀！”
宁玉还是迷迷糊糊的，被父亲从温暖的火塘边叫进冰冷的堂屋，突然一下就异常的清醒了，这种新的仪式，有一种强烈的情感撞击他幼小的心灵，血液加速，那种感觉，一生都无法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