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谁家有那么个过日子法的，吃完上顿不管下顿！”
“媳妇也够呛！刚来时还利利索索，有了孩子就大人孩子弄得和叫花子似的。”
“可不！一点儿活也不干，倾吃坐穿，你还不见屋里祸祸得那个脏劲噢！……”
“你还上她屋里，俺连进都不稀！”
“我看就是媳妇的事，女人家就算有孩子拖累，起码把自个儿和孩子收拾地让人看得下去。人家好！拿了工资先去买炸肉吃，那么小的孩子不要加点营养？”
“说得是！俺那时，大人不吃先尽着孩子。”
“哪象家人家呀！前阵子赊的几只小鸡也不喂，不出一礼拜让老鼠拉光了。”
“唉！作孽哟，让孩子受这份活罪！”
“小胡子光图女的长相好看，老婆懒得连家也不收拾！”
晓林开始听不明白老职工在议论什么人的媳妇，当听到“小胡子”时才清楚，议论的是车间屋头上靠近厕所住的人家。男主人因为上唇留着浓黑的小胡子，老职工便在背后叫他小胡子。在听到议论胡子媳妇之前，晓林从没留心过这里竟有三口人的住家，在他眼里，这样的破房子做材料库都寒碜。以前她们也议论过小胡子，说起胡子媳妇是农村户口，没有粮吃向她们借粮票不还。晓林只见过小胡子两次。他总是穿着绿军上衣，蓝工作服裤子，脚上是厂里发的翻毛牛皮鞋；脸上不知是肤色本身还是长时间不洗，看上去就跟他上身那件脏得变了色的绿军衣一个调子；长头发、深眼窝，看人时翻起白眼珠，似乎眼前的人不是晓林，而是西班牙斗牛士。他眼光缓缓地扫过后，便躬着背，脚步很响地朝家门口走去。
听老职工议论胡子媳妇晓林感到新鲜，便格外留了心。有天下午上班，晓林赶得稍早，果真见到她一次。他骑车过来时，她正开屋门出来，提着一只泔水桶往屋后去，因为有心要观察，便去把车子支下。他又走过去时正和她打个照面：她拖拉着鞋只顾低头走，连看也不看他。从脸形和肤色上看出模样不错，个头和线条上带有少女的风韵，只是烫过的头发象一堆干草，乱蓬蓬的，整个给人一种睡眠不足的感觉。她上身那件大襟和袖口已污得发亮的粉红色织锦缎棉袄，只系了脖子下一个扣，裂着怀；胸襟中白生生颤悠悠的东西一下映入晓林眼里，刺得他心口“咚咚”直跳，赶紧别过脸去。待听到关门声回头望时，人已经进屋去。这次之后，晓林再也没见她出来过。
一天，“小胡子打媳妇啦！”不知谁在车间门口连喊带叫，人们跑了出去，晓林放下手里的书也跟出去。在厕所前，小胡子和媳妇已被围了半圈，小胡子正拽着媳妇的胳膊要往屋里拖；媳妇死命地往回拉，另一只手紧搂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
“两口子打架怎么打到外头来了？回屋里打去！”有人喊，但谁也不好上前拉开。
小胡子和媳妇也不答话，你拖我拉僵持不下，小胡子咬着牙吐出几个字：“你给我滚回去！”
媳妇仍旧按自己的意图办，决无回头之意。
小胡子使劲过猛，把媳妇左胳膊上挎的个小包袱拉开来，抖出几块花布和小孩衣服。媳妇也不捡，两臂抱紧孩子低头就走。小胡子一步跨过地上的东西，扑上去夺孩子：“把她给我留下！”媳妇身子在发抖，两眼用恐怖和哀求的目光望着小胡子的脸，把孩子抱得更紧了。小胡子的手已经抓住了孩子的胳膊。
又有人焦急地喊：“孩子！孩子！不行啊，伤着孩子！”
孩子哭起来，死死扳住妈妈的脖子。小胡子也不管谁在喊叫，依然用着力，孩子的哭声已有些嘶哑。那媳妇突然将孩子一把推在小胡子怀里，转身就跑。小胡子被推了个趔趄倒退两步，仰脸看媳妇跑出去，放下手里的孩子，象发了疯的西班牙斗牛一样又扑了上去。他拽住媳妇的胳膊使劲一抡就把她甩到原来的位置，紧跟着，巴掌抡圆了朝着媳妇的脸就是一下，“啪！”
所有的人都喊：“打人！欺负人！”
媳妇的眼瞪起来，仇人一样盯着小胡子。人们的喊声还没接上下句，“啪！”，又是一声，比上次更响、更有力。媳妇身子随惯性转了一圈，摔在地上，但她立刻又爬起来，鼻孔和嘴角在往外冒血。她摇晃着身子，站立不稳，眼睛似干涸了，一滴泪也没有、那么空洞。那个还使人难辨男女的孩子站在两个人的脚下，早已忘记了哭泣，小嘴干张着，一双挂着泪花的眼睛看看爸爸、看看妈妈。
一旁的人上前扶住媳妇，有几个点划着小胡子：“你黑了心！”
“打老婆有这么个打法的吗？打坏了你得养一辈子！”
“把你送法院……”
那边媳妇和孩子已被弄到屋里去了。小胡子象才看见这帮围观的人，瞪起牛眼转脑袋看了看。
“怎么，还想打人？”有人不怕他。
胶东腔站在小胡子面前，用手点着他的鼻子：“你凭着有劲就打人？！老婆的脸可不是你整天捣鼓的铁，能搁得住你打？嗯？厂里多少说不上媳妇打光棍的！你有媳妇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