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郡郡守董建北今年四十一岁,出身寒门,标准的文士,若非来自龙兴之地弘农郡,背后得到了杨氏一门的支持,多半也爬不到现在这个位置。
正因如此,他行事格外谨慎,不管在哪儿为官,一向与人为善,只要大家都过得去便是了,某种程度来说,这种小心谨慎的处事态度甚至称得上为怯懦。身为儒门弟子的他不仅在官场上处处小心,对道家的黄老学说也颇有兴趣。
准确地说,他对道家的养生之术很有一番研究。
这样一个性格的人,自然爱惜自己的性命。
每天早上,寅时左右,董建北就会起床,先是盘膝而坐,用道家的逆势呼吸吐纳术运气采药,一刻钟之后,起身活动四肢,来到庭院打一套五禽戏,随后,再站桩一刻钟,调息吐纳以后方才收工。
除非刮风下雨,天雷滚滚,否则从不停歇。
今日,亦是如此。
先是盘膝而坐吐纳一刻钟,随后起身,因为外面大雾弥漫,庭院颇为潮湿,董建北也就没有出门,而是在屋内活动身子,开始了五禽戏。
不晓得是不是大雾的缘故,董建北总觉得心神不宁,无法全心全意打拳,心神无法投入,继续下去也就没有意思。堪堪打了一半,他长叹了一口气,就此收手。双手放在小腹前叠着,一个深呼吸之后,他睁开眼。
站桩的程序也省略了。
董建北来到窗前,透过搬开的木窗望着院外,窗前的庭院,一丛青竹在雾气中忽隐忽现,有露水从檐角滴落,落在檐下的青石上,滴答滴答……
董建北轻轻捋着下巴的胡须,神思不宁。
他不是一个权力欲很强的人,同样,也不是那种一旦身居高位、就想把所有的权力都攥在手里的控制狂。故而,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和以翟让为首的本土豪强冲突,他只需牢牢掌握吏房和户房便行了。
掌握着吏房,对衙门的这些小吏也就有威慑力,那玩意就像核武器一样,不用摆在那里也让人生畏。
掌握户房,目的更为简单。
所谓千里做官只为财,权力欲不高的董建北对财富也就比较看重。
所以,不管翟让如何嚣张跋扈,只要他没有触及董建北的底线,董建北也就任其自行其是,这是他的为官之道。毕竟。不管你到何处为官,身为外地人,要想平平安安地度过任期,总需要当地豪强配合才行。
东郡和荥阳郡相邻,有荥阳郑那样的庞然大物在侧,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当初,翟让对廖昌杰下手。
廖昌杰也曾向董建北求助,然而,翟让并非针对的廖昌杰本人,针对的只是廖昌杰的产业,何况,像那些当铺和商社货栈的东家也另有其人,表面上和廖昌杰毫无关系。
那些店铺被翟让的人抓住了痛处,不管是栽赃陷害、还是确有其事也好,明面上,终究是证据确凿。董建北没有名义出手,若是出手,也就和翟让彻底闹翻。区区一个廖昌杰,几家店铺的几份干股,还不值得他和翟让摆明车马争锋相对。
所以,那时候他选择了沉默。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就是董建北的座右铭。
然而,风云急变。
从东都洛阳来的监察御史尚子鹏在城门关闭前进入了郡守府,说是翟让乃私盐贩子,将私盐运到东都洛阳贩卖,希望郡守董建北将翟让下狱,协助东都方面审理这个案子,若是还有其他贪赃枉法之事,一并处理。
尚子鹏的身份比较复杂,他这个御史相当于杂工,为那些门阀世家做事情,专门处理一些那些人不方便出面做的事情。
董建北虽然没有在中枢担任过官职,对这人也颇为了解。
并且,他非常清楚,这个尚子鹏从根子上来说和自己出自一系,都是杨门子弟,得到了楚国公杨素的赏识才有今天。只不过,当杨素病逝之后,表面上,他们脱离了杨门的庇护,各自发展。
实际上,这是一种烟雾弹,他们不可能真的彻底背叛杨门自立。
他们就像是一颗颗闲子,当现任的杨门家主杨玄感需要的时候方才动用,毕竟,如今的杨玄感成了新的楚国公,深得当今皇上杨广信任,杨家的子弟也都身居高位,曾经的门客也遍布朝堂,其势未衰。
不管是尚子鹏还是董建北,只要不是谋反这样的大事件,他们都不会违逆杨家的号令。
不明白为何要打压翟让,也没有询问理由,董建北很自觉地配合尚子鹏。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没有动用衙役和郡兵,而是动用了北门外的鹰扬府甲士,那些家伙大部分都不是东郡本地人,他们和翟让并没有牵扯。果然,翟让没有丝毫防备,当他被董建北以议事的名义招进郡守府之后,就被埋伏在府内的甲士们拿下。
下狱之后,翟让贪赃枉法的罪名也就成了定局。
下一刻,等到东都那边的回文,就能判斩立决。
然而,昨天,竟然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刺杀了廖昌杰,那人肯定是翟让的余党。深陷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