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看见了,却谁都视而不见。
那天历史老师穿了件十年前流行过的黑呢子中山装,腰板挺挺地直走进来,配上他那“地方支援中央”的发型,一进教室,蕾拉就特有讲话的冲动。从前常跑她家的一个叔叔就这样,那时蕾拉才几岁,对扎人的劣质黑呢子和地中海的头发特有印象。她拉了一下井然的衣襟说:“果然是历史老师啊,穿得这么复古。”
井然耸了耸肩,蕾拉的脸突然红了起来,意识到两人正在冷战呢,自己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原谅了“叛徒”呢?
历史老师站在讲台上,教室里还是发出了不小的笑声,那形象实在是太滑稽了。历史老师倒不以为意,说:“我老伴儿收拾东西时我把这衣服拣出来的,穿上试试,居然正合适。这说明本人生活习惯良好,十年来体形保持得不错,没有中年发福嘛!你们这帮孩子只会看表面现象,要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历史地、辩证地看问题……”
下课后,汤庆波很夸张地伸出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脑袋,另一只手指着大家说:“你们这帮孩子只会看到我穿黑呢子衣服的表面嘛,就不会看到我老当益壮,身材几十年如麻杆一样的本质嘛!”
调侃老师总是学生中最有观众缘的娱乐节目。学生们拍着桌子跺着脚乐。杨海悦侧着头枕在右侧的胳膊上,抿着嘴乐。显然她的笑给了汤庆波极大的鼓励,他索性学起了小沈阳,“同学们,你们说为什么呢,嚎?”
教室里又是一阵浪爆笑,那些笑像浪花,从大家身上卷到井然身上,一向沉郁的井然也咧着嘴跟着“呵呵”笑。蕾拉也是笑的,只是,她更想徐小桃跟马赛了。他们在的话,自己也可以拍着桌子跳着脚笑,也可以搞怪学几句宋丹丹,可是现在……压抑得快爆炸了!就连司机小唐都说:“蕾拉,你是不是水土不服啊,咋这么蔫了呢?要不,我让我奶奶给你算算卦?”
据说小唐的奶奶是有名的大仙,在乌衣市可能大家不知道谁在做市长,但是没有人会不知道小唐的奶奶。不知道跟谁叫的,大家都叫小唐的奶奶为三姑奶奶。乌衣市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说:“找三姑奶奶去算算!”
小唐是奶奶的铁杆粉丝,到处宣扬奶奶的神机妙算。“有一家弄丢了一头猪,结果我奶奶说,肯定在东南方,结果向着东南方去找,没出百米,那猪正打呼噜呢!这还不算神,最神的是,有一家的爷爷病得水米不沾,结果我奶奶去了……”小唐个子不高,黑黑的,人像是很壮。
蕾拉瞪大眼睛等下文:“怎么了?吃饭了,会走了?”
小唐羞赧一笑:“我奶奶说,还有活头,不到十天闭不上眼!他家人都不信啊,水米不进肚,能挺过十天?结果你猜怎么着?”
“病好了?”蕾拉一直抱着起死回生的奇迹梦想。小唐再次对蕾拉超出奶奶能力的想象抱以羞怯的笑:“到了十天头上,那老头才咽气!你说准不?”
“嘁!”蕾拉表示了不屑,却还是好奇,偷偷跟着小唐去看过三姑奶奶。
三姑奶奶家有着特漂亮的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落,院子里种着一棵碗口粗的海棠树。让蕾拉失望的是,三姑奶奶跟普通的老太太没啥区别,穿着一身灰色的褂子,灰白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了一个髻儿,个子小小的,干净利落,看到小唐笑眉笑眼的。再看到蕾拉,眼睛亮得通透,这让蕾拉有些害怕,她说:“这一定就是苏市长家的千金吧?”
那天在饭桌上,蕾拉把小唐奶奶的眼神说得神乎其神:“她抬眼皮看我一眼,我就觉得后背发凉。真的,那眼神像是把我身体都照透了!”蕾拉妈妈笑了,给蕾拉夹了块鱼,说:“那不成X光了?别去掺和那些事,没知识的人才信那些的。不过,这三姑奶奶在乌衣市还真有些能耐,不然,就凭小唐,貌不出众才不惊人的,能给你爸开车?”
蕾拉撇了撇嘴:“给我爸开车有什么了不起,有驾照不就行了吗!”
蕾拉才不会去没事找雷踩,让三姑奶奶给自己算为啥没精打采呢!事儿不明摆着嘛,一滴油融不到水里去,多孤单啊!
这日放学后,蕾拉边走边给徐小桃打电话,叫了一声“徐小桃“,眼泪就很不听话地往下淌,她说:“小桃,你怎么离我那么远啊?”
电话那端的徐小桃立即大呼小叫:“蕾拉,谁欺负你了?”
蕾拉索性关上电话,蹲在路边捂着脸哭起来。
过了好半天,有人递过纸巾来。蕾拉抬起头,泪眼蒙眬的,是井然。他说:“对不起!”
蕾拉站起来,接过纸巾,然后慢慢往前走。井然慢慢地跟在后面。
夕阳像一只咸蛋黄,给两个人镀了一层金。蕾拉说:“井然!”
井然“嗯”了一声,蕾拉说:“狐狸!”井然又答应了一声。
蕾拉再叫“井然”,再叫“狐狸!”
井然都很乖地答应。她不回头,他也不蹿到她前面去,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一条直线上,像是两个墨点。
蕾拉在心里对井然是说了一句话的,她说:“我原谅你,以后我们要好好的,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