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听,就拍我自己喜欢的。”
这倒是从来没听她提过。
高圣川问:“所以你真正想拍的是什么?”
“是死亡,”关澈道:“我想要记录死亡。”
高圣川收拾工具的手忽然凝滞在半空,小银匙当啷一声磕在金丝餐盘边沿,嗡声作响。
空气中的不安瞬间暴涨,冰窟里的水似地,漫过了他的口鼻。
“抱歉,手滑了。”他故作镇定:“你继续说。”
她看起来神色如常:“没有了。”
“具体说说啊,”高圣川追问:“死亡也分很多种,也分是谁,在ICU和安乐死病房里,你看到的肯定不一样。”
关澈凝神沉思片刻:“我不想它变成一种猎奇,我想表现的是一个平凡的人在最后,如何结束自己平凡的一生……会有不舍吗,会有牵挂,还是这些都抵不过肉.体和精神的痛苦,恨不得早点离开?”
“会有不舍和牵挂,但到最后,是不得不放手。”高圣川拌着自己面前已经不新鲜的沙拉:“为什么想拍这种东西?”
后半句提问完美地掩盖了前半句意有所指的解答,关澈垂下眼帘,睫毛在灯光的投影下轻颤了一阵,才道:“我想知道我妈妈那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说:“我想救她。”
一个人,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么多年,还有人孜孜不倦地想要把自己的生命耗在解救她这件事上,甚至将其归结于生命的意义,哪怕千难万难,也不曾放弃。
即使做成了,妈妈也不会再回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那个女人的一生,有一个完整且合理的注解。
这是高圣川所能想象的最深的深情了。
“你入行也这么多年了,有那么多作品,”他问:“为什么一直没有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关澈咽下一口已经凉了的蟹肉,慢慢道:“所有你能想象的环节,全部都有问题。”她长叹一声:“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电视台或者平台背书,没有哪家医院愿意冒这种风险,让我进去拍素材,这涉及到很严重的伦理问题。即使病人和家属本人同意,也一样白搭。”
不知为什么,高圣川忽然想起郝云的话——“跟她志同道合,能助她一臂之力的男人。”
如果是这样一个人,这种时候,会为她做些什么呢?
单就这个伦理问题,他能做的其实很多。黎氏集团旗下也有连锁私立医院,让她进去拍东西,也就是一个电话的事。
但万一赛后他手术不成功,自然要从她面前消失。以她的职业信仰,到时候即使这种方便摆在她面前,她也未必肯接。
那就只能先做万全准备,到时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他也能背地里操作,为她扫平一些障碍,而不是现在就说出来,博得她一个惊喜,一处感激,到最后却因为他,把这条路也堵死了。
高圣川思虑百转千回,两三秒的时间已经转了三四个弯,意识到这点,他在心里苦笑起来:过了二十三四年的简单人生,不爽就走,不服就干,从不在这种事情上内耗浪费时间,临了临了,对着她竟然变成了这样想十句说一句的性子,总觉得自己不够妥帖,总觉得替她想得还不够多。
“你在想什么?”他思索的表情落进关澈眼里,不免让她隐隐担忧,当是让他想起了他的母亲,引他难过:“是不是我说这些,让你不高兴了?”
高圣川按下这许多心思,对她安抚地笑:“没有的事。还想吃甜点吗?”
……
两人回到酒店时,已经半夜了。
大堂倒仍旧灯火通明,关澈跑去按电梯:“应该早点回来的,你这么晚睡,明天公开训练怎么起得来?”
“怎么起不来,这可是世锦赛,身体兴奋得几天不睡都很正常。”高圣川揉她的头发:“你就当陪我去吃了顿饭,放松放松,行不行?”
他们身后,一条陷在微弱亮色中的昏暗长廊里,一个人影轻轻将手里的酒搁在桌上,里头大颗的圆形冰块轻碰杯壁,发出一点细碎的响动。
“所以你的护身符呢?”关澈又想起这茬来:“啊你不是才答应我要坦诚吗?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没带?”
高圣川无奈地笑:“带了,真带了……”
“在哪儿呢?”关澈作势要搜他的身:“我排好久的队求来的,你要是不喜欢就还给我……”
电梯叮咚一声打开门,高圣川扶住门,让关澈先进,只听背后有人叫:“关导。”
郝云从酒廊中走出来,站在光影交界处:“打扰了,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