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吵一架,也胜过她一个人憋在家里。
一月中的京屿白日很短,不到饭点就黑了个透。高圣川身体疲惫到极限,饭也没吃就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去。
直到门口敲门声响起,他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对着镜子抓了好几把头发,才沉声喊“来了”。
关澈鼻尖和眼角都冻得通红,瓷白的脸有一半藏在围巾里,睫毛上结着霜,沾了一身寒气:“久等了。”
高圣川低头,看她提了两个巨大的保温袋,接过来:“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高圣川听话地打开,最上面是一支新手机,前两天才发售的最新款,包装齐整地躺在袋子里。
他向来对电子产品没什么追求,手机只要能用,就觉得没有换的必要。
还是第一次这样赶时髦。
新款外形漂亮,价格不菲,对他来说毫无必要,对关澈来说,肯定是一笔负担,但如果不收,她心里又过不去。
两相权衡,高圣川欣喜地捻出盒子:“哟,就喜欢新款,这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谢啦!”
关澈想起他用了四五年的旧手机,当然明白他的心思,也只是笑:“你喜欢就好。”
袋子里还是沉甸甸的,高圣川探头去看,里面装着几个精致的食盒,是还热着的四菜一汤,外加两碗杂粮米饭。
……难怪让他在宿舍等着,不提吃饭的事。
关澈站在门口,半低着头,两只手揣在鼓鼓囊囊的羽绒服里,小声道:“我就是,想跟你说句对不起,昨天……”
姑娘的长发束起一个饱满的丸子,外面大概是风大,吹得她碎发零落,现在在灯光下一照,整个人毛茸茸可怜兮兮的,全无平日里的漠然干练。
高圣川再大的气性,都要被她炼成绕指柔。
他心里也被挠得毛茸茸,倒了杯热水递到她面前,放轻声音:“昨天也是我语气不好,先暖暖手。”
关澈接过杯子,冻得发白的指尖渐渐染上红润。
高圣川让她坐在沙发上,搬来小桌子,摆好饭菜:“哪家的外卖?好香。”
“是我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高圣川哑了一瞬,心里像有一头小熊撒着欢,在绿茵的草地上打滚,费了大力才忍住了,没有笑得太没出息:“怎么突然想着做饭?”
“道歉总要有点诚意……应该没有你忌口的东西?这些食材我都见你在食堂吃过。”
“我没有忌口,什么都吃。”
别说忌口了,就算是口毒药他都能闭眼吃下去。
关澈一个一个打开盒子:清蒸鲈鱼,蔬菜蛋卷,清炒口蘑、腰果拌菠菜,清汤鸡肉丸。
最近被营养师的配餐折磨得想死,却又不敢点外卖的高圣川,大概已经忘了今天晚上是想跟关澈好好聊聊的。
鱼肉滑嫩,口蘑鲜美,鸡蛋少油煎得焦香,黄灿灿地裹着切得细细的彩椒碎和西芹丁,腰果和菠菜意外地爽脆可口,连鸡肉丸都鲜嫩弹牙。
高圣川食指大动,竟有一瞬间想,我不做运动员了吧,我去给关老师打工去,也不用开工资,一个星期给我做一顿饭就行。
至于要跑几个小时才能把这顿吃的找补回来,那就是明天的事了。
“以前……我遇到过一些事,后来一直很害怕镜头。”关澈给高圣川盛了一碗汤:“但你知道,我是导演,我不能让别人觉得我不专业。”
高圣川安静地听了,踌躇许久,还是问出口:“……我能问问,是什么事吗?”
关澈的手在外套口袋里,捏着祝玉的那张小报,思忖了很久。
来之前她几度犹豫,甚至自己也解释不清自己想要对一个拍摄对象剖白内心的冲动,于是只能劝自己,真心换真心,人家愿意为了她撕开伤口,她如果无所表示,高圣川的好意就茫茫然然地落了地,以后再想从他嘴里撬出什么来,说不定会更加艰难。
可她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个拙劣的借口。
那些事,近十年来将她紧紧困在原地,逃离家乡无法解救她,拼事业无法让她放下,甚至用自己的作品一遍一遍隐晦地向世界诉说,也不能让她释怀。
她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对关澈,而不是对任何虚构的主角,报以理解和安慰,不评价,不指摘,甚至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这一边。
人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太世故的人不能理解她,太轻快的人无法安慰她,她背负着满身隐藏的荆棘,迟迟找不到一个可以无惧她血肉模糊的伤口,帮她卸下来的人。
但如果是这个人,会不会值得她去冒险信一回?就算他一下子无法全然接纳,是不是也至少不会伤害她,不会让她难堪?
天人交战很久,最后,关澈深吸一口气,一咬牙,把小报拿出来放在高圣川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