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少爷, 咱们到地方了。”
冬生咧着一口大白牙,停下了马车,车帘被一只大手掀起。骨节分明, 小麦肤色,不甚光滑还带着些粗糙,手指上有着细小的暗色疤痕。
剑眉星目, 体魄高大,不像以笔为锋的文弱书生,倒像学武举的武生, 英气生发, 很是惹人注意。
文思迎上前去,“齐少爷, 请跟我来, 行李那些就先让下人们去收拾吧, 老太爷他们都在府里呢, 接风宴就差您这个主角了。”
齐鸿顿首,并没什么拘谨瑟缩之气, “劳驾长辈记挂, 不知小哥如何称呼”
“齐少爷您喊我文思就好, 我是大少爷身边的书童, 豆蔻不方便来迎接, 就让我带人在门口等着。”
高门大户的女眷不可轻易抛头露面, 她们身边的丫鬟也是同理, 要是出了丑事, 可是会牵扯到伺候的夫人小姐们身上去的,大家族丢不起这脸。
齐鸿了然地点了点头,“那就麻烦文思小哥带路了。”
文思往齐鸿身后看了看, 有些犹豫,齐鸿读懂了他的意思,主动解释道:“就我一个,来的时候是跟到玉京做生意的商队结伴同行。”
文思尴尬地笑了一下,挠了挠脖子,“那齐少爷咱们就进府吧。”
啧那齐家可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将齐少爷这块璞玉当顽石,明明也算小有余财的人家,偏偏要学那种不入流人家的下等做派,结果一家子离心离德,不成体统。
庶子的确碍正室的眼,可要是庶子有才干,嫡母一般都会选择培养并交好,不论是给成器的嫡子做帮手,还是希望拉拔一下不成器的嫡子,总之分得清轻重,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齐少爷的嫡母不一样,打小就虐待齐少爷和人家的姨娘,在得知齐少爷在读书上有天分后,不想着如何弥补反而变本加厉,还不许有夫子当齐少爷的老师。
听豆蔻那丫头说齐少爷可谓卧薪尝胆的当世勾践,忍辱负重多年,抓紧每一刻钟可以读书的时间,十分刻苦。用不学无术的表象麻痹掉自大恶毒的嫡母,二十岁及冠后使了心计分家出来,终于可以专心读书,今年是第一次下场,一口气过了童生秀才,又中了举人。
这般经历,惹得老太爷他们大为唏嘘,但有一点是极为统一的,那就是齐少爷绝对是个人才,一定要交好,否则也不至于一个隔了好几层的表少爷来家里借住,连老太爷都特意要见一面。
前院大厅里已经摆了三桌酒席,男主人们一桌,夫人们一桌,姑娘们一桌。齐鸿是亲戚,男女大防倒也不必苛求太过,一大家子聚在一起为他接风洗尘才是正经待客之道。东院顾掌院一家也来了,哦不,现在该叫东府了,兄弟两个毕竟早就分了家,不适合再共用一个顾府匾额了。
大厅四处都摆了炭盆,室内温软如春,灯火通明,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欢颜笑语不绝于耳,丫鬟们端着食物鱼贯而入,静声敛气,自有一番气派。
虞翠伺候着顾照思用饭,耳朵却一直听着外间顾家男人们的交谈,知道的越多,才能做出最合适的应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有功名和没有功名的待遇就是如此现实,五年前的齐鸿是庶子的庶子,正在想尽办法从嫡母眼皮子底下攒下一点点的银钱供读书的花费,顾家也只当他是代表齐夫人娘家来人的不起眼庶子,客气有余尊敬不足,谁都没把齐鸿看在眼里。现在却被顾家迎为坐上宾,顾老太爷和顾掌院这两位辈分和官职都甚高的长辈亲自接待,别看齐鸿乡试排名倒数,明年的会试也只是去走个场,为三年后的春闱做个排练,可明眼人都知道齐鸿未来可期,有进士之资,此时不交好还等什么时候等人家金榜题名吗不觉得太迟了些吗
酒酣耳热之际,坐在上首的顾老太爷对着齐鸿说道:“可有表字出门在外与人交际,直呼名字难免有些疏离。”
一直“齐鸿齐鸿”叫着,怎么听也听不顺耳。男子二十及冠,一般都会有长辈为其取字,此后应酬交际,往来称呼,多以表字相交,直呼大名视为不雅。
齐鸿苦笑:“侄孙惭愧,不曾有字。”
宁县是个小地方,他既不被父亲重视,又不被嫡母所喜,有名望的乡贤在他没有考取功名前视他为无物,自然不曾有表字。
顾成谨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齐鸿只比他小七个月,他及冠时祖父为他大宴宾客,流水席摆了三天三夜,祖父亲自主持冠礼,为他加冠的贵宾是邓公,亲自取字“逾明”。
顾老太爷眯起了眼,拂着长须,沉默良久,才复开口:“你既叫我一声阿爷,那我就倚老一次,替你取一字可好”
齐鸿躬身行礼,姿态谦卑,言辞诚恳:“蒙阿爷厚爱,侄孙求之不得,还请阿爷为齐鸿取字。”
“快快请起,都是亲戚,何须如此客气”顾老太爷扶起齐鸿,乐呵呵地笑着说道,“你单名一个鸿字,那就取鸿飞二字,你看如何”
“鸿飞谢阿爷赐字。”
齐鸿跪地磕了头,这次顾老太爷没再拦着,这是礼数,他受之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