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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岁之前,他无忧无虑,在殷实的家中读书考学,与堂兄弟为伴,出入书院、诗社。笑谈时也曾想,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只是这一身才华抱负,在世道动荡、朝野纷争之下,根本便如小舟浮水,浪一打来,便覆舟淹没。
他做这洪涛里的一尾小舟,已是被巨浪拍得筋疲力尽。
二十年奔波劳苦,二十年汲汲营营,二十年周转际会,他如今在这小小江淮府,一方小小宅门,与一家童,已有“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之感。
可就在此时,命运与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他的学生就是皇家子孙。
他与本以为绝无可能交集的皇家,又一次产生了关系。
何清宁无言良久。
最后,他拱手俯身。
只埋头问出:“小姐何故信任我?”
聪明人就是能最快地把事情聊到点子上。
元苏苏说:“他长大了。”
何清宁不解。
“长大了,会读书,能明事,就有了危险。”元苏苏语气平静,“你是大皇子和九皇子,会容忍这样一个毫不了解的兄弟平安活着吗?”
“不会。”
“喏,所以他差点死了。”元苏苏抬了抬下巴,说,“既捡了这条命,你是谢无寄,你甘心蛰居乡野,任人宰割吗?”
“……不甘。”
“对。”元苏苏赞道,“入股谢无寄,做他身边第一个能人,是多大的诱惑啊。”
何清宁紧紧闭唇,没有出声。
半晌,他垂首道:“在下平庸无能,素无志气,只求温饱,不求荣华。”
“你求。”
元苏苏眼也不眨,甚至也不看他瞬间停滞的动作,声音,也竟然显得略加疾厉:“小门小户,何以立府?”
何清宁拱手不言。
面上平静不为动容,手上,却攥得更紧。
他在安平街的那方小小宅子,在门前挂了一块“何府”的匾额。
他为自己立下门户,背井离乡,族人将其遗忘多年,他仍有府第之观。
元苏苏将盖在腿上的斗篷撇开,自顾自低头,站起身来。
桌上的香炉点着沉郁郁的香料,闻多了有些厚重。她揭开炉盖,没有任何表情地浇了一盏茶进去。
这茶和这香都是价值千金的名贵之物,她不以为意,只慢慢地倒着茶。
话也慢慢地说着。
“世上蒙冤受牵连的人也太多,难道人人都能等得沉冤昭雪,大白天下?”
元苏苏哂笑,“替一个人平反,需要做多少事,你可知道?”
何清宁的目光,随着她的声音,渐渐重重移了过去。
“手握权力的是别人,你就只能求他们,盼他们施舍垂怜。手握权力的是自己,便不再卑躬屈膝,挺起脊梁见人,既有门第,也不负祖宗。”
“有冤,自己去反;有仇,自己去杀。有抱负,抓紧机会上,有良主,”她抬抬头,只问,“你要错过吗?”
只那一眼,何清宁便十分震撼。
心内震动,犹如飓风卷地,久久无言。
他到四十岁,阅人无数,风流名士、壮志凌云,种种状貌他都见过。
或在官场上叱咤风云,翻云覆雨;或在田野间以诗酬志,避世不出。或壮烈、或消极、或愤怒、或平和。
他见的这些人,却从未有过将这些话敞开亮明了讲的。
她有一股浑不怕的劲头。
亦有一种,谈笑自如的自信。
她既坦然,不惧将野心出口;又敏捷,看清他内心答案;更利落无情,挑明便挑明,不给他否认辩驳的退路。
她处事不圆融,只肖达成自己的目的,便不怕撕破脸。
实在是不像她这样的年纪和身份能做到的。
这样的人,这样年轻的小姐,到底是出身于怎样的家庭?
什么样的家族,会培养出这样一位女儿?
何清宁久久陷入思索。
他对元苏苏的出身和所受教育,实在是很感兴趣。
室中沉默许久,只有渐渐消沉了的香气,随着轻烟低低漂浮着。
半晌,他说:“敢问小姐贵姓。”
“元氏。”
何清宁确认了一下:“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