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之凌从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泥土,忽觉耳畔传來窸窣的脚步声,他侧首相望,
前來的女子明眸皓齿,肤色如玉,穿着件月牙白的外袍,宽广的衣袖和裙裾绣了参差错落幽雅绽放的蓝色虞美人,长发松松一绾,头上只有一粒珠簪,看似随意,偏又精心别致,
从容优雅的装扮,是辛越一贯的风格,
“夫人怎么起得这么早,”他微有讶异,眉目温柔,
“不早了,太阳都出來很久了,”
“哦,是吗,我还沒有注意,出來的时候天还未亮,”
辛越望着他,若有所思,这般忘却时间,不顾周边环境转变,是因为他沉浸在对坟墓里的亡者的追思情绪中吗,
那里面葬着的人到底是谁,竟能让他这般挂念,
辛越探头过去,只见纸钱翻飞的坟墓前,刻着大大的两个字:兄弟,上面还有一些生卒年月,
她想问他这是谁,但又有些犹豫,怕再度引起他的哀思,更担心他不肯将自己的过往展示给她,
但还是问了,夹杂着几分小心翼翼:“这里面葬着的,是谁,”
楚之凌似是意外她会主动发问,原本还有些郁然冷寂的眉眼微微地舒展开來,他温声道:“这是我的兄弟,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嗯,”
“十天前,我们被人围截,你让我一个人逃走,因为你知道那匹黑马受伤体虚,无法载动两个人跑远,是不是,”
辛越点了点头,
“可是后來我骑着马又跑回來了,还是那匹黑马,我就是靠着它才杀出重围,才救出你的,”
她接过他的话:“那马受了重伤,怎么还能这么禁得起折腾,“
“你也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树林间被风吹过,纸钱翻飞,空气中顿时纷纷扬扬,楚之凌微微一叹,“当时我也已经完全失去了希望的,我要折回去救你,马儿不跑,后來我尝试了很多方法,它才愿意站起來,沒想到走几步马就跌倒了,趴在地上死活不起來……”
纸钱纷飞,带着火盆里寂灭的火焰余烬,被风吹着翻飞几下就掉在地上,而后被微微润湿的土地渐渐浸润,
楚之凌的思绪飘回到十天之前的那个晚上,
“嗷……”马儿发出痛苦的低喃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悲凉,
“起來,站起來,”
楚之凌刚开始鼓励着马儿站起,马儿却死了般无动于衷,呼吸特别地微弱,时间一点点耗去,楚之凌别无他法地央求:“好兄弟,大哥求求你站起來,跟大哥去救人,”
其实他有些不抱希望的,因为那黑马好像就要死了,他只是别无他法又无从寄托,故而央求,
马儿似乎是感受到了他强烈的心愿,眼皮动了动,然后拍动着马尾,努力地晃动,楚之凌初时不知道这所谓何意,后來他灵光一闪,才知道马儿指示的是它马尾附近的臀部,
那上面有辛越插伤的血孔,
楚之凌眼神一震,执起手中的刀,作出要在马儿臀上捅一刀的姿势,他看到马儿眨了眨眼皮,死寂般的眸子里透出某股决然,
那一刻楚之凌真的震惊了,这一匹马陪伴过他经年光阴,它很听他话,对别人很狂野,对他却很温顺,他到底是不舍的,那时心里更甚的,其实是浓浓的震惊,以及旷久的欣慰,
这就是他楚之凌的弟兄,肯陪他出生入死,肯陪他刀山火海,
他坐在伏地的马上,手在背后扬起,一刀插进它的后背,马儿立刻痛苦地嚎叫起來,震痛的身子蹦得老高,试图缓解痛苦般不要命地横冲直撞着,
很多人都看到了黑马肆虐而來的英勇,却难有人看到这一幕的悲壮,
鲜血在马儿的身后洒了一路,几近残废的马儿在末路狂奔着,连楚之凌都觉得若是换成自己,恐怕都无法支撑下去,而这匹马,心中又有多大的天地在支持架构着,
就因为他曾对它施与过点滴恩惠,所以它就以这样的方式偿还着,
马真的是超越生命极限在那里奔跑,直到马儿将他们送回田泽大宅时,才轰然倒下,倒地不醒,
时隔多日,楚之凌跟辛越讲起这件事时,语气仍有几分孤单的怅惘,
人和动物之间的情感,有时候比起人与人的情感,要跟弥足深刻,因为人与动物之间,关系单纯,沒有利害冲突,自然纯粹,动物其实是有感情的,他们的感情有时候可能比人类來得更加强烈,
辛越伸手,将五指穿插进楚之凌的手指中,形成十指相扣的姿势,她用掌心的温度温暖着他手上的冰凉,认真而缓慢地对着楚之凌道:“我会跟你一起记住它的,会永远记住,”
楚之凌点头,原本深邃复杂的目光刹那间变得温柔,忧伤也冲淡了些许,
他任由着她牵着,走离冰冷潮湿的山林间,
如果,楚之凌想,如果如今待在他身边的是平常温顺的女子,对于他这种举动,会不会觉得做作又矫情,会不会觉得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