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男女打尖住宿之时,经常会出现下列情形,如店家客满,只余一间卧房,两人不得不同宿一室;比如银子不够,只够订一个房间。袁宝他们没有,马车里应有尽有,银子自然够用;客栈虽然只有一家,老板却清闲得只剩打盹儿——袁宝心道,看来我们注定不是有情男女。
客栈老板见令狐澄虽然长得清隽,穿得却破衣邋遢,粗布短袂不说,手脸还是脏的;袁宝这小姑娘身上所着男装看着倒还值些银子,就是也不甚干净,心里便有点瞧两人不起,上饭的速度有点慢,烧菜时也颇为敷衍,还只放在袁宝面前,显然把令狐澄当成了赶车的车夫。
袁宝自己闹令狐澄可以,却瞧不得别人对自己中意的男人不好,心里暗骂客栈老板没有见识,看不出令狐澄不管怎样的衣着打扮都有的出尘之态——虽然他此刻确实一身尘土——正要着恼,令狐澄却笑着帮她布菜,边布菜边使眼色,示意袁宝平静,稍安勿躁。
等用了饭回房,袁宝问令狐澄:“你方才还怕我砸了他们的招牌吗?”
令狐澄笑:“我忽然发现一件有趣的事儿,你并不像看上去那般对我冷淡,就像方才,你恼了是因为老板对我的态度,是不是?”
“美得你,”袁宝连忙否认,“谁爱对你什么态度就什么态度,跟我有什么相干。”
令狐澄不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你这口是心非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无妨无妨,这样也很有趣。”
袁宝正要辩解,令狐澄却话题一转:“装乞丐是件非常好玩的事儿,能看到些你锦衣华服时瞧不见的东西,若你能把这些当成乐趣,就不会着恼。”
“我知道,”袁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笑道,“你当初在落霞镇的时候,就体会了不少这样的乐趣吧?”
令狐澄在落霞镇的时候也是乞丐的模样,却没有马车,没有银子,腹内空空,还拖着一条瘸腿,若说是他自己主动变成那样的,谁都不信。
“那是自然,最大的乐趣便是躺在死胡同的尽头,觉得自己转眼就要饿死,忽然有个莽撞姑娘‘不小心’朝我身上扔了一只飞镖,顺带着踹了我一脚。”说起两人最初相识的情形,令狐澄笑得见眉不见眼,袁宝也心里一暖,红着脸笑了起来。
她平日虽然也经常笑,但那笑总是在一个嘴角里含着,还经常半真半假。今日的笑容却不同,那笑一看就发自内心,笑中还带着羞涩……这笑容出现在一个豆蔻年华的妙龄少女脸上,任谁都会觉得美妙无比。
令狐澄也看得呆了,等袁宝伸手推他才反应过来,笑道:“我一直想法子逗你笑笑,说得我口干舌燥,现下终于如愿以偿了。”
“我笑不笑与你有什么相干,又何必逗我。”此刻的袁宝虽然嘴硬,脸上还带着不曾褪下的红晕,说话的语气竟也跟从前不同了,连令狐澄都觉得此刻的袁宝跟平常大不相同。
他不自觉朝袁宝坐近了些:“你可知道我对你的印象?”
“什么?”袁宝抬眼看他,目光也是温软害羞的。
令狐澄被那目光看得心跳快了两拍:“最初见你时,自然是因为那哨子。当时觉得你蛮横无理,是自小被宠坏了的娇骄公主,等见了袁孝辰,见他处处护着你,更觉得没有猜错。后来……袁状发烧,咱们几个宿在那小庙里,半夜听见你和袁孝辰的对话,才觉得自己似乎错了,第二日出去跟小七会和,他向我禀报了你从出生到那一刻的经历,我才知道是我想错了……”
袁宝眼里的温柔尽数褪了个干净,嘴角的笑容犹在,却不说话,只等令狐澄继续说下去。
令狐澄知道她不愿提及自己的身世,伸手握住袁宝的手掌,柔声道:“人不能选择出身,只能选择脚底下的路。就如同你我,袁家村的人说你是混人坏种,难不成我就是好的?我父王自起义至今,手上不知染过多少人的鲜血,只是成王败寇,人们都觉得得到了富贵的人不管做了多少坏事,都可以一笔勾消。”
“若人人都这么想,天底下作奸犯科、杀人越货的人就都只是成王败寇罢了。”袁宝只觉他在安慰自己,并没真心信服。
令狐澄摇头道:“我说的是父辈的事儿,咱们因他们而生,不能决定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只能决定自己的;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也跟我们并无关系,真正头脑清楚、心胸豁达的人是不会瞧你不起的,你自己也不该瞧自己不起——若你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再自暴自弃,还怎样让别人瞧得起你?”
袁宝心念动了动,却不曾说话。
仍旧是令狐澄一个人的独角戏:“还有孝辰说要将烧村的凶手赶尽杀绝的誓言,若真的是红杏派人做下的,将来被孝辰知道了,你觉得他会不会真的与你为敌?肯定不会,你虽是他们的女儿,却几乎从没见过他们,袁氏夫妇才是你的爹娘,袁状就是你的亲弟弟。”
袁宝细细想了一回,心里慢慢轻松了不少,抬头再看令狐澄时眼里就少了些清冷:“你今儿是怎么了?从路上就唠叨,一直唠叨到现在。”
令狐澄哈哈大笑:“你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