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慢地吐出三个字。散乱的长发下,那双瞪凸出来的眼睛里,疯魔森然几欲烧穿。
他嘶嗬着,手指屈起,筋骨暴突,“可是这怎么够哇,区区一个蔺不仁就能谋划出的前途,算什么前途——”
“……”
“区区一个蔺不仁一眼就能看透的盘宇界,纵使新生,又有什么意思?有什么意思!?”
长明灯下烛火乱晃。洞府石壁上,道尊的影子狂舞着,如神如鬼。
而来自育界的四人,久久地沉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蔺不仁才渐渐平息。借着昏黄灯光,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祸星,喃喃道:“好……好……你们真好,这样才是真好。”
“我是万万料想不到,呕心沥血百年谋划,眼见大业将成,竟被祸星一刀砍了头……一刀,嘿嘿嘿……”
蔺不仁摇摇头,醉梦似的闭上眼。
他又笑了,自言自语道:“原来,‘料想不到’,竟是这般美妙哇。”
“是我……小瞧了……”
小瞧了什么,他没有说出口。蔺负青隐约觉着,他许是想说“盘宇的血脉”之类,只是在最后咽回了肚子里。
蔺不仁那残破的神魂摇摇晃晃地走出洞府,洞府就随他一同坍塌。
蔺负青等人跟着他走出去,只见外头月华清冷,如九天银纱落下,大片雪白芦苇仍在风中摇晃。
远处的冥河水温柔拍岸,竟是一派安宁景象。
蔺不仁就在月光与芦苇的正中,掀开长衫下摆,盘膝坐下。
那剩下的半颗头颅点了点,半张嘴唇开合,道:“既然你们要我赴死……”
蔺不仁笑了笑,“那我便死罢。”
三分狂气,七分释然。
他闭上了眼,身躯再次开始涣散,伴随着头顶的月光,身下的芦苇,一起碎成千千万万场白雪。干干净净,浩浩然地去了。
蔺负青敛下眉眼,一时心内五味杂陈,也不知是否该说一句恭送师祖。
再把目光抬起,却忽然惊见蔺不仁消散的魂魄之下,竟还藏着一团完整的亡魂。
“这是……!”
方知渊变色,上前手掌一招,那亡魂顺从地被他捞进手中——
然后穿透过去,别别扭扭地朝蔺负青的方向去了。
“……”
“……”
蔺负青哭笑不得,拍了拍那亡魂,鼻尖却是一酸。
方知渊在一旁抱臂讥讽,“啧,这么偏心啊……果然不愧是师父的魂魄。”
竟是尹尝辛的亡魂。
蔺不仁为何将尹尝辛的亡魂护在自己的魂魄之中?
是对这个被自己利用了一生的徒弟,还存着丝许的真情?
亦或是遗憾未来得及将徒弟的最后一点价值榨干,欲开启新一场的利用?
蔺负青与方知渊无声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些旧事已经掩埋在纷纷凋零的岁月之中,随蔺不仁的魂魄湮灭而彻底入土……已经永远不得而知了。
终于,四周的景象全部消散,只剩下流淌的冥河以及那座魂魄凝成的巨阵。
轩辕意愣了许久才回神,问道:“尊首,这些神魂可还能救得回来么?”
袁子衣则皱眉道:“按理来说,这阵未消散,其中的魂魄就不算是魂飞魄散。可那蔺不仁将神魂都凝在一处,亡魂们各自早就……不是原先样子。这可如何救得?”
方知渊皱眉沉吟片刻,忽然道:“这阵……这阵能直接推到冥河里去么?”
几人眼睛齐齐一亮。蔺负青拍他肩,惊喜道:“有道理。反正是要入轮回的,这是最优选了。”
方知渊走上前,于阵前半跪下来,双掌抵阵。
忽然左右人影一闪,袁子衣与轩辕意也跪了下来,神色肃穆,“尊首,请容我等相助。”
蔺负青在后面看着,无声地笑了笑。他负手远望冥河,感慨道:“唉呀……这冥河被扭曲成这幅模样,要复原怕也得费老大力气。万幸这里住了那么多前世神魂,我便回去叫他们帮帮忙罢。”
“如今蔺不仁的法术解除,也知道了冥河的上下游所在,事情就好办得多。等冥河复原,咱们应该就能回阳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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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那些重生归来的修士们,在两鬓斑白之际还会津津乐道地谈论起那一日。
那一日冥河两畔千万魂灵聚集,再无仙魔之分、人妖之别,众人齐心合力呼喝着,每一个人都使出吃奶的劲儿,将扭曲的冥河一点点扳回正轨。
多年困囿于这不生不死之地,一朝终于有了回家的盼头。所有人脸上洋溢的都是畅快的笑容。
无数自那巨阵里化开的残魂碎片,自冥河上游流淌而下,溅起浪花,涟涟拍岸。
纵使此魂已伤痕累累,却终于可以遁入轮回,得到一个安然的休息。
偶尔也有尚残存一丝执念的魂魄,泅渡间努力地偏离了方向,靠向岸边轻轻地碰一碰自己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