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草儿看上燕生咧。”晚上躺在炕上,兰草娘把闺女的事儿对自家掌柜的讲过,并说了自个儿的担忧,“可俺这心里,总是不踏实哩。”
“咱兰草就是好眼力,俺觉得这事不虚哩。”还没听完自家婆娘的话,老支书就从炕上跳下地,蹲在桌旁杌子上点着旱烟袋,浓浓吸了一口。
“以前燕生他娃咋地俺不敢说,如今他自愿在农村扎根落户哩。”老支书兴奋地敲了下桌子,“那不就是娶婆娘生娃娃么?这么个好小伙,咱不能眼睁睁瞅着他跑人家屋去咧。”
“你真看中燕生这娃咧?”兰草娘眼睛忽闪了一下,显得有点儿迷离。
“这娃实在,明白事理,遇事又肯动脑子。将来当了大队书记,一准比俺强咧。”
“傻话!”兰草娘撇撇嘴说,“人家娃就去念大学咧,还回咱这村子?”
“不回咱村他也得留在县里公社里哩。”俨然一付县太爷老丈杆子的模样,老支书手舞足蹈地挥动着手中的旱烟袋,“那时候,俺要他做点啥事儿出个主意,不中?”
“要俺说,还是咱庄稼人自个儿的活法牢靠。”兰草娘打断了自家掌柜的梦幻,“你不是要招个入赘女婿,生娃娃姓楚么?”
“啥入赘不入赘的?”老支书眉头微微一扬,“人家北京城里的人,不和你讲究这个咧。”
“那谁给咱养老哩?”兰草娘仍是一脸的忧心忡忡。
“有燕生这娃给咱作女婿,还怕没人养老?”老支书真的十分看好林燕生,觉得方圆这十里八乡的,也就是这个洋学生才能配得上自个儿的宝贝闺女,“等着老了享清福咧。”
“怕他早晚要飞走哩。”兰草娘仍不放心。
“飞走怕啥哩,只要草儿能过上好日子,老了俺伺候你咧。”
“拉倒咧。从早起扒开眼,到黑个儿上炕挺尸,哪宗事不是俺操心做好,你享现成哩?”
听了婆娘的话,老支书不由得心中一动。真的,这许多年来,人家对这个家真是尽心尽力奔走劳碌。不单屋里活计很少让自个儿插手,地里工分也没少挣哩。
“年轻时你伺候了俺,老了就轮到俺伺候你咧。”老支书颇为动情地说。
“嗤!”兰草娘没说话,却从鼻孔里轻轻呲出一股冷气。
“人家娃说到底是城里人。”兰草娘转回话头,“要是把咱闺女丢了哩?”
“敢?”老支书狠狠将烟袋锅子敲在桌子上,眼珠子瞪得比牛大,“俺到党中央那儿,告毬他个陈世美咧!”
都两天了,林燕生像个娘们似的偎在炕头上,烦躁不安的将枕头、被子、衣服、书本……掀得乱七八糟。如今他才觉出,这人真是个好奇怪的东西。以前总不往心里搁人家兰草,从就没觉得俩人有多难亲近;如今心里有了她,这人忽然就飞上九霄云外,又高不可攀啦。
“无可救药!”将脊梁骨紧紧贴到窑壁上,林燕生长声叹道,“你林燕生就是一无药可医的凡夫俗子呀。”
言罢,他又竭力将后脑勺顶在窑壁上,似乎想在上边穿出个窟窿来,看看一壁之隔的兰草在干什么想什么。
“燕生哥,在窑里么?”门口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兰草!”林燕生陡然一惊,将手边的报纸塞到褥子下。忙不迭跳下炕来,拉开了那半阖着的木门。
“燕生哥,你又上报纸哩。”兰草笑盈盈地迈步进窑,将报导林燕生扎根农村的那张报纸,双手展开贴在胸前。
“唉,还不是柳鸣田手痒痒了。”林燕生抬手挠了挠脑袋,“瞎吹呐。”
根本没想到兰草会来到自己窑洞里,林燕生心中登时乐开了花,手忙脚乱张罗着让兰草在桌旁坐下来。
“燕生哥,你真下决心在农村安家落户咧?”
兰草的明知故问,让林燕生感到有点儿咄咄逼人,颇是尴尬地点了点头。
“想好了要落户谁家哩?”兰草的问题接踵而来。尽管问这话时,她故意做出一付轻松无谓的样儿,其实心里比谁都紧张。唯恐从林燕生嘴里蹦出来的人名儿不是她楚兰草。
“刚下决心,……”兰草的问题无疑是击中了林燕生的要害,他的脸立马火辣辣地烫起来,说出的话也是言不由衷,“还……还没具体考虑呢。”
话一出口,林燕生肠子都悔青了。人家兰草苦心营造出来的谈话氛围,让自己一句不着调的官话,破坏得殆尽无余。
窑洞里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林燕生明白,现在自己与兰草的尴尬,与其说是来自青春恋情的青涩,还不如说是一场俩人人生命运的谈判。交换条件的不对等,让他真正意识到自己心底的肮脏、龌龊。
偷眼瞅瞅兰草,林燕生欲说还羞,脸憋得像猪肝。
“俺……和娘说咧,要不……你……你就到……俺家来哩!”最终还是兰草先开口,短短十几个字的一句话,费了好大气力总算是完整表达了出来。
“真的?”林燕生猛地立起身子,“咣当”一声,凳子被碰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