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油灯灯焰在灶房墙龛上闪烁。
一包红赤赤的辣椒面,流沙一样淌进粗瓷碗中;一撮白花花的盐粒儿飘雪般覆于其上;闪着晶黄光亮的棉籽油从矮墩墩的瓷罐里流出,缓缓注入横置在灶台上的炒菜勺儿里。
风箱被拉动了,灶坑里蹿出的火苗照亮了窑洞,映红了兰草的脸。
掂起炒菜勺放在灶火上烧,一会儿工夫那油就烫得冒出青烟来。兰草紧忙将热油泼在辣椒面上,用筷子搅和几下,又拿起另一只碗扣在上面。
“草啊,才刚吃过晚晌饭,又闹腾啥哩?”走进窑洞的是兰草娘。
“……都这会儿咧,俺燕生哥还没回来哩。”面对娘的责问,兰草不免有点儿心虚,吭吭唧唧答道,“他灶上肯定没饭吃咧,俺给他备点儿油泼辣子。”
一丝不快从兰草娘脸上掠过。尽管她不认为关照这些离家千里的京城娃娃有啥不对,却打心眼里不喜欢做这事儿的是自家闺女。尤其是给这个……住在眼皮子底下的林燕生。
“都是恁大的人咧,人家娃娃咋要你……”兰草娘欲言又止,不知这掏心窝子的话该咋样说,才能让自家闺女听得进去。
“兰草在家吗?赶快出来,咱们去……”猝然,外面窑顶上传来一串儿疾促的呼叫声。
“草儿。”老支书停住吟唱,闷声递来一句,“金芬喊你咧。”
“俺来咧。”如遇大赦,兰草赶忙答应一声,撇下娘蹿出了灶房。
望着闺女的背影,兰草娘忧心忡忡,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金芬哩,啥事咧?”立在窑院中间兰草仍觉得脸烧烧的,仰头向窑顶看去。
“过沟去看电影呀!”站在窑顶上曹金芬向下探身说,“京剧《智取威虎山》,还带色呐!”
“俺有事哩,不去咧。”兰草推脱道。
“白天都忙一天了,还有什么事啊?”曹金芬不容置辩地说,“喊你娘来,我帮你请假。”
“其实也没啥。”唯恐娘掺和进来更乱,兰草吭吭唧唧承认道,“就是……燕生到现在也没回来,俺……”
“他准是有什么事在县里耽搁了。”曹金芬笑道,“老林那么大个人啦,还用咱操心呀?”
“俺想等他哩……”兰草嗫嚅着说。
“都这么晚了,燕生肯定不回来啦。”曹金芬劝道,“大家就等你一人呐,快走吧。”
“行吧……”犹豫一会儿兰草终于下了决心,“俺和娘说一声,就上去咧。”
笼罩在朦胧夜色中的坡沟小路,尤显曲折漫长。两侧崖壁的柴丛草丘凹凸错落,有如一只只栖在头上的异禽怪兽,黑森森地张扬着各自的凛凛威仪。
几只手电筒闪射着或白亮或昏黄的光柱,交叉跳跃着扫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兰草、曹金芬和村里的几个姑娘相跟说笑着,为这荒寂沟崖的夜晚送来即行即逝的瞬间生气。
“咋没和洁莉、小英她们一道走哩?”瞅着脚下的路,兰草问曹金芬。
“她们呀,没等天黑就和周胜利、陈治国那些男生一块儿走了。”曹金芬说,“我不是得收拾灶房嘛,就晚了一步。”
“看电影哩,她们还不搭手帮你把活儿干咧?”兰草怪罪道,“收拾完大伙一堆儿去咧。”
“大家伙儿都在地里累了一天啦。”曹金芬心存体贴地说,“是我不让她们帮忙的。”
“金芬就是好心眼咧。”兰草夸道。
“将心比心呗。”曹金芬心眼实诚,从来就有啥说啥,“在家做饭到底比下地轻省呐。”
“再咋说,也是十几个大姑娘小伙子的饭菜哩……”兰草听村里大家户女人抱怨过,在家做饭比下地干活累,还不省心咧。
“凡事铺排得有条理,就觉着不算事了。”显然是经验之谈,这是曹金芬奶奶教她的。
“都说你们北京人爱听京剧哩。”走在后边的枣花没听她俩在唠什么,追上来说,“金芬你给俺们唱一段咧。”
“我也就是爱听京剧,唱可唱不好。”曹金芬推辞道。
“金芬就别谦虚哩。”兰草劝道,“听你唱唱戏,俺们走路都快咧。”
“既然去看智取威虎山。”曹金芬笑道,“我就来李勇奇他娘那段‘与孩儿相逢在梦境’。”
“好哩,俺帮你拿上电筒。”兰草兴奋地拍起手来。
“勇——奇!”漱了下嗓子,曹金芬尖声叫板,压下喉咙按老旦的路数唱道:
难道说与孩儿相逢在梦境,你这样浑身伤痕叫娘怎不心疼?……
沟底水库南边坡岗上,有孔不大的窑洞。最早它不过是好心人挖出来,供过路人避雨歇脚用的。自打建起水库,老支书派人把窑洞往大里扩了扩,砌上一舖土炕,又安上一扇木门,就成了守坝人的住所。
春安觉着挣这工分不单省力,人还自在,便自告奋勇当了守坝人。开始还真恪尽职守敬岗如家,守在坝上很少离开。时间一长,就觉出了周边村邻着实民风淳朴,哪个吃饱撑的非跑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