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暮春甘肃靖远
早起刚到地头邹玉芹就接到通知，军宣队队长找她谈话。面对即将到来的骤风暴雨，邹玉芹把齐肩短发一甩，心中由然漾起一股悲凉赴死的巾帼豪气。
不出所料，沈红卫的办公桌上斜斜摆着一张人民日报，露在外面的大字标题，竟然就是《面对拔根派的邪恶诱惑》。桌后边的墙上，贴着一张整幅红纸，黑粗野性的墨笔大字书写着那条著名的领袖语录——“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眼前的这一切，让本来就忐忑不安的邹玉芹凭空又增添了几分焦虑，几分抑郁。
沈红卫从办公桌后边站起身来，十分客气地请邹玉芹坐到对面椅子上。
“邹师傅，你们这知识分子坐惯了办公室，每天下地劳动不适应吧？”有似不经意，沈红卫将那报纸推到一边，乐呵呵地问。
“还行吧，锻炼出来了。”邹玉芹随口应道。
看着眼前这个军宣队队长，一身簇新的国防绿军装，风纪扣系得紧紧的。鲜红的领章帽徽映着白净的脸庞，显得小伙子格外精神利落。
“听说你闺女从山西芮城转插到咱们农场唻？”像是聊家常，沈红卫随意问道。
“过来有一年多了。”见沈红卫说话态度和善，邹玉芹的紧张情绪略微放松了一些。
“现在安排在哪个部门啦？”沈红卫又关心地问。
“一直干临时工呐。”邹玉芹眉峰微微一挑，颇是无奈地说，“还没转正呢。”
“过来一年还不给转正？劳资科这帮人也忒官僚啦！”沈红卫愤愤抱怨着，给邹玉芹递过一杯水来。
“可不，闺女为这事都愁死啦。”直愣愣地看了沈红卫一阵儿，邹玉芹试探着问，“看沈队长……，能在上边帮着垫个话吗？”
“严格讲唻，这事不属于我的职责范围。”沈红卫皱皱眉头似乎有些为难，“不过，总场陈主任是我的老上级。我可以在底下作一些工作，让他出面把这个问题解决唻。”
“那可就太谢谢沈队长啦！”邹玉芹异常惊喜地说。
“八字还没一撇，谢啥唻？”沈红卫摆摆手拽回话头，“听说你闺女在芮城谈了个对象？”
“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俩人早吹啦。”尽管在丈夫劝导下，邹玉芹也觉得闺女对象的理想人选还就是林燕生。可如今这种出卖良心的事儿都出了，还说什么恋爱结婚呐？何况他俩确实也好长时间不联系了。
“没再谈一个？”看似无意沈红卫追问道。
“一个农工，还是临时的，等转成正式的再说吧。”这是邹玉芹心中的真实想法。
“这篇文章看过唻？”忽然，沈红卫把手边的报纸推到邹玉芹面前，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听说这事儿和你们老两口儿……，还有点儿牵连？”
图穷匕见，才刚的所谓关心，不过是这个伪君子假装亲热的恶俗表演。邹玉芹心中一阵慌乱，为自己低估了这个沈红卫有些懊丧，嘴唇翕动两下想否认看过这张报纸。
“邹师傅别着急么。”看到邹玉芹的紧张样儿，知道自己的震慑目达到了。沈红卫马上又恢复了原来的友善模样，嘻笑着说，“我就是随便打听一下唻。”
不知沈红卫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邹玉芹只得继续选择沉默。
“要说这走后门调子女甚至亲友来干校，咱靖远农场这两年办得不算少唻。”沈红卫将手背到身后，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可偏偏你家被揭发了，还上了人民日报。作为干校领导，对这事儿再装聋作哑没个态度，真真是不能唻。”
“那会怎样啊？”邹玉芹浑身一紧，说话声音都有点儿抖颤起来。
“这种事儿还不是可大可小唻？”瞅着邹玉芹，沈红卫嘴边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却充满诚意地宽慰道，“咱们共同努力，让它大事变小小事化了不就得唻。”
“全凭沈队长帮忙啦。”正可谓良言一语三冬暖，尽管邹玉芹对沈红卫的话不敢全信，却仍万分感激地说，“回头儿我们全家一块儿来感谢你呐。”
“小事一桩，说什么感谢不感谢唻！”沈红卫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转过话头颇为贴心地说，“您和程师傅虽说都在这儿接受劳动锻炼，说到底还是国家干部唻。迟早北京都得喊你们回去，在新的岗位上为革命再立新功唻。”
“就盼着能有这么一天呐。”邹玉琴无比动情地说，“我们这些臭老九，也只能用肚子里这点儿墨水，报效国家啊。”
“到时干校一定给你们好好写份像样的鉴定唻。”沈红卫呵呵笑了起来。
如同即将坠崖的人抓到一丛稗草，沈红卫的宽慰和承诺哄得邹玉芹心中暖暖的，鼻梁酸酸的，眼泪都要淌下来了。
确实，在那看不到人生出路的日子里，随便什么人说上几句什么慰藉话，都能让这些无端落难的知识分子们感动上好几天。何况这沈红卫还是军宣队队长，干校领导呐！
从沈红卫办公室出来，邹玉芹心里乱极了。
虽然年纪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