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八他做的对么,他纵使再介怀我,我既已经跟他结盟那就是站在一个阵营里的,至少在那件事上是一起的,他委实不该如此,纵使在一场战役里杀害盟友都是为人所不齿的,何况还是亲兄弟,
十三弟的身体本就不是太好,若不是拜他们所赐,腿疾又怎会恶化,他如今这一身病痛全部都是他们给的,你知道么,当初十三弟被囚,我费尽心机才从皇父那里求來恩典去看他,你知道他有多孱弱、他有多憔悴,我有多心疼,那一次的见面,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后來他被释放,却背负了“不忠不孝”的莫大罪名,连一个区区门客小吏都敢堂而皇之的对他不敬、占他地界,我们兄弟两人抱负不展、担惊受怕如履薄冰的在尘埃里苟活了十多年也全都是拜老八他们所赐,
风水轮流,该有他老八触霉头的那一天,那年老八病重,正是我向皇父谏言将他从养病之所移至家中的,这是他的报应,一切都是他该得的报应,时今朕登临大宝,只要朕在一日,就不会让他们好过一日,朕会把他们攥在手里一点一点的、慢慢儿的折磨他们,让他们身心具摧生不如死,
最后,胤禛走到了云婵面前,一把揪住她高高竖起的旗服前襟,在她细碎耳畔压低语气一字一句、忿忿狠狠又夹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戾:“你看着吧,放心,你会看到的……你会好好看着的,朕要你亲眼看着,看的仔仔细细……你会从头到尾全部都看的清清楚楚,”最后一句语气又是一挑,他嫌厌的甩开她,大步离了充斥着人心间凄风苦雨的疏朗殿堂,
又是一道闪电劈头而下,云婵孱弱的身子顺着门棱一点一点滑脱在青砖地表,她苍白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孔,悲到浓时、情到多时,反倒再也变幻不出哪怕半分情态,
她在心里扯出一道颇为无奈的苍哀苦笑,
我做了什么,作甚要变成你们宣泄心情的玩偶、寄托恨意的物什,
若当真是玩偶、是物件也好,因为它们并非血肉之躯,不会苦也不会痛,可我偏偏是血肉之躯,偏偏这样整日整日的苦着、熬着、痛着、悲着……穿了秋水也望不见一个盼头,
冤孽啊……
前人田地后人收,占什么,得便宜处失便宜,贪什么,
冤冤相报几时休,结什么,世事如同棋一局,算什么,
穴在人心不在山,谋什么,一旦无常万事休,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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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至少由临近黄昏时、一直延续到次日黎明,都是下着的,且越下越大沒个渐小的势头,
八爷在九弟的护送下回到了廉亲王府,“廉亲王府”这御赐的金匾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平静的面目霍而一下染了狂笑,笑天笑地更是在笑他自己,他实在太疲惫,似乎从不曾有哪一次的累身累心及得上眼下半分,终于,他绝了万千浮华尘埃的英伟的身子瘫瘫一软,若不是九爷在旁边一直扶着,他恐怕会再度倒在大雨浸染下的湿漉漉的泥泞地表,
千折纸宫灯在暗夜雨帘里亮的幽幽,似一团幽灵鬼火,看來孤凄凄的哀凉,八福晋便那般立着身子默默看着,泪水早已斑驳了曾那样清澈的眸子,她手持着这一盏灯遥遥望着、盼着、焦虑着,始终执着的等待着丈夫回还府院;她要为他照亮一条回家的路,告诉他即便这个世界一切都已被黑暗吞噬,他的身边也始终还有她在,有她为他带來最后的、永远的光明,即便只有一丝半点,
然而眼下,当她看到那样狼狈萎顿到癫狂的八爷,巨大的疼痛便在弹指间铺天盖地的吞噬了整个心房,她整个人便跟着僵硬了,甚至连上前搀扶一把都已忘记……这样的日子,不熬到生命终结的最后一刻,便永远也熬不出一个头來,
那天,九爷与八福晋一起守在八爷榻前,默默然守了整整一夜,
直到黎明的白昼驱散了永夜苦雨几多阴霾,朝阳迎着苍茫大地投下一抹金灿灿的笑脸,九爷剑眉一蹙,想了一夜、思了一夜,在这瞬间,一颗心突然横下,他道的遒劲有力、稳稳沉沉:“八哥,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唯唯诺诺的活了,再也不了……”
既然横竖都是错、左右都难做人,无论怎样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一个最终的结果,改变不了一个殊途同归的命途,那么予其卑躬屈膝、唯唯诺诺如履薄冰般的生怕行错踏错,倒真不如顺心随意活出个真性情來,
无非河东河西得势失势的道理尔尔,时今这个结局,什么也不说了,愿赌服输,除了认下还得认下,
我们输了,我们愿赌服输,
但要知道,一个人可以被奴役的是身子,却永远也无法奴役他的心、他扶摇九霄高高在上的桀骜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