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个小小的心愿,他竟然直到今天都没有实现!自己欠儿子的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
一想到这些,他的心里就有种莫名其妙地悔意。
如今好了,自己的官身终于卸掉了。他不仅每天可以陪儿子玩,还可以大张旗鼓地带儿子到野外捕鸟!
田里有人在做着农活,或拔草,或松地。不用问曾国藩也知道,这些都是曾家的帮工们。
曾国藩冲着他们招了招手,也不知他们看没看见,照样各干各的活路。
到了八斗冲祖父的坟前,曾国藩让南家三哥和王荆七把带来的供品摆上,自己跪下先化了几张纸钱,又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爬起身,为母亲寻察茔地。
曾国藩往起一站,却忽然感到头嗡的一声做响,两眼跟着一花,哇地便吐出一口鲜血来。
南家三哥和王荆七急忙把曾国藩架住,慢慢扶到一块石头上坐下。
曾国藩喘息了好半天,脸色才有些回转。
他靠着王荆七坐了一会儿,直坐到两腿有些发麻,这才扶着南家三哥慢慢站起身;被风一吹,却又险些栽倒。
“三哥呀,”他把着南家三哥的肩头,感伤地说:“做了十几年的京官,没为百姓造一丝福,没为朝廷分一丝忧,倒给自己添了不少的病症——我这身子骨,可是让这京官给毁了!”
南家三哥道:“大少爷呀,您老打小就身子骨弱,回来又没好好歇一歇。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住啊!”
王荆七这时也道:“大少爷呀,您老的大名,全湖南都知道呢!您说,您老怎么连侯爷都敢审呢?”
曾国藩长叹了一口气,感到浑身有了力气,便不再说话,兀自放开南家三哥的肩头,开始为母亲踏察茔地。直到回转,也没回答王荆七的话。
曾国藩虽不信风水一说,但是对这方面的知识还是了解的。阳宅讲求三不受三受:不受水气,不受风气,不受穷气;受天光,受人光,受富光。阴宅注重三有三无:有远山,有活水,有大树;无蚁穴,无死土,无恶兽。
按着这几点要素,曾国藩踏察了两个时辰,才在下腰里后山内的一片撂荒地选定了一块地皮。这块地皮距祖父茔地的八斗冲二里半地,居八斗冲的右侧,和祖父的坟茔遥遥相对。站在这里,眼能望到虎头山,脚则登着长年流动的藏龙河,右边是方方正正的一片树林,左面便是祖父的高大坟茔。
曾国藩随手抓起一把土来,见土里有沙,沙身含色、含光、含亮,证明透风、透气、透活力。
曾国藩让南家三哥按着方位插了竹签,又交待王荆七,尽快着人到这里为母亲打墓。
王荆七一一答应。
走在回家的路上,曾国藩忽然问王荆七:“荆七呀,我路过城关的时候,在点将台,看见许多人在操练、演习,是谁召集的呀?”
王荆七先是一愣,接着便释然,道:“您老说的是县的团练吧?——是巡抚衙门委派朱父母,朱父母又委派罗相公、刘相公几个人搞的,说是保护县城呢。对了,府上老爷不仅是挂名团总,国潢二少爷还是实缺的副团总呢!怎么,大少爷不知道吗?湘乡县的团练是全湖南最好的呢!”
曾国藩愣了半天才醒过腔来,他边走边道:“怪不得我没看见罗山和孟容,原来他们在忙大事啊!——可我看他们操练,拿刀拿棒拿斧头,也不成个样子啊。这些人打长毛,不是白白送死吗?”
王荆七慌忙道:“大少爷,这种话您老人家说行,乡下可是没人敢说。上些日子,刘庄的苟三儿就因为不愿意交团练费,说了句‘勇丁能打长毛,长毛也就不造反了’,便被捕快锁拿进县大牢。不仅团练费一分不少拿,还被罚了五十两银子。以后,可就再也没人敢说闲话了!”
曾国藩没再言语,心里想的却是:“这张亮基,真是太胡闹了!”
王荆七口里的罗相公名泽南,字仲岳,号罗山,诸生出身。在方圆百里处馆,多有弟子进学。是湘乡名绅,颇有威望。曾国藩会试前,与罗泽南交往甚密;曾国藩进京后,两人亦常有书信往来。
孟容则是刘蓉的字。刘蓉号霞仙,亦是诸生出身,素有谋略,也是曾国藩的好友。太平军兴起,各地倡办团练。知县朱孙诒请罗泽南主其事,罗泽南则聘刘蓉出山相助。现今湘乡的团练,如果说罗泽南是主帅的话,刘蓉扮演的就是军师角色。
三个人默默地走到了村口,迎面又碰见几名下地锄草的乡邻。
曾国藩正要开口问候,几个人却抢先一步跪到地上,边磕头边道:“给大人请安!”
曾国藩慌忙把几人一一扶起,口里说道:“我正丁母忧,已不是朝廷命官,以后万不要再这样称呼了。”
几个人一齐道:“我等打死也不敢!”
曾国藩正色道:“我大清官制,官员丁忧就是百姓。以后,谁再叫我大人,就不是曾涤生的乡亲!”话毕,抬腿就走。
几个人愣了半天,一个人嘟囔了一句:“俺孩儿她娘那庄的李大人,仅仅是个正八品的县丞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