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世明白了儿子的决定。点了点头。隔了好一会儿。就在张千秋以为父亲已然靠在榻上假寐时。一直闭着眼的张安世倏然幽幽开口:“其实。未必非结这门亲。”
张千秋大大一怔。作出疑惑不解之状。但张安世并沒有马上解释。反而问儿子。“你怎么看霍氏立后的事。”
张千秋笑道:“霍家出个皇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张安世微笑。拈须不语。
张千秋道:“霍成君与太皇太后有亲。立为皇后那是轻而易举之事。这事早晚会有定论。陛下年轻气盛。现在拖着。不过只是耍耍小孩子脾气罢了。”
张千秋之所以这么认为。全因刘病已这个皇帝性格与前两任相比带着一种憨痞稚气的特性。他不似昭帝那样儒雅泰然。但也不似刘贺那样雷厉风行。在对待霍光的态度上。刘弗虽然言听计从。但面上却总显得清高孤傲。帝王气息浓郁。而刘贺自不必再述。几乎恨不能要诛杀霍光才甘心。而刘病已面对霍光时。却是带着一种从内到外的敬畏忌惮。说得好听是君见臣。说难听些好似老鼠见猫。
但就是这样的一只小老鼠。却在当下。敢在老猫眼皮下默不作声的虚耗了两个月之久。一次都沒正面回应朝臣的热切建议。表示同意立霍成君为后。不仅如此。在这样沉默无言的抵触中。那个鹣鲽情深、糟糠不弃的传言却在宫内宫外慢慢传开。惹來人言沸沸。
张千秋对刘病已的评价其实并不太复杂。这位新皇帝曾经在他们张府厮混了近一年。其实不过是个再普通寻常不过的宗室官宦子弟的做派。和自己的弟弟张彭祖如出一辙。
他了解自己的弟弟。那是个年轻冲动、思想稚嫩的少年。所以。刘病已的性情与能耐。自然也相差不远。
“太皇太后……”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念出这四个字。张安世呵呵的笑了起來。“与太皇太后有亲。千秋啊。你和霍禹在一起太久了。久到你印象里的那个大将军完全成了霍禹口中的那位老父。”他叹息着拍着腿。又是惋惜又是忧虑。“大将军能是霍禹口中的父亲。却不能成为你口中的伯父。你得把眼光放得更远。把问題想得更深。”
“诺。”张千秋虽答应了。却仍是满腹疑问。
张安世看出他的困惑。进一步直指要害。“霍家的富贵早已超越了有史以來的任何一家外戚。这时候即便再捧出一位霍皇后來。也不过是锦上添花。霍家目前六位姑娘所嫁的夫家。每一次的联姻背后都有一股推动力。紧紧维系着婚姻双方的利益纽带。把霍成君嫁给陛下。若能生出子嗣。倒也福祚绵长……”他压低了声。“只是今上的性子。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和你三弟似的。到底还是少年心性。何况你三弟说得甚对。不弃糟糠之妻乃有德之举。天下攸攸之口。谁能指责半句。再者。霍成君是太皇太后的姨母。若立霍成君为后。又当置太皇太后于何地。”
张千秋终于渐渐领悟。如今霍光的权力之大足以翻云覆雨。一个连皇帝都能轻易废除的权臣。外有同僚。内有太皇太后。目前在皇帝僵持的拖延下。立后对于霍家虽有利。弊端却也不小。霍光若是执意立了自己的女儿当皇后。这一举动落在太皇太后眼中。又会让这个孤苦伶仃的外孙女心生何等异样的想法。太皇太后才十五岁。这样一枚至高无上的有用棋子握在手里。效用可想而知。
而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天子如今显然很不喜欢被强加这位霍皇后。新帝刚立。又何必为了一个后位之争而惹得君臣之间产生隔阂嫌隙。万一把那个冲动无知的少年皇帝逼急了。虽不怕他能因此反了天去。但真要耍起无赖來。难不成还能再冒风险搞第二次废帝不成。这个大不韪的损招可一不可再二。眼下不到万不得已。犯不着把君臣的关系搞僵。
所谓权衡利弊。像霍光和张安世这样擅于深谋远虑的老臣。自然比霍禹、张千秋等儿辈想得更周全、更细致。张安世其实早已看穿霍光一直保持沉默下的真正用意。相信那些臣公们用不了多久。便也能猜到这一层利弊。悟出霍光其实早已不再执着于那个可有可无的后位。
“可是霍家不是很积极的在为霍成君当皇后在四下谋划么。我听霍禹说……”
“那是霍夫人的意思。不是霍家。更不是霍将军的意思。”张安世一针见血。“一个出身卑贱的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她眼中只有自己的亲生女儿。一心想做皇帝的岳母。太皇太后到底不是她的外孙女……”
张千秋彻底折服。同时深感自己和父亲之间的差距。枉他自负聪明。在父亲面前。自己的心智几乎就等同一个稚龄顽童。
他的脑海里突然浮起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照此推论。今上刘病已在霍光眼中。那些残留孩子气的举动岂不是只能更加突显其无知愚蠢。
霍光已有让步之心。却仍是保持沉默不说破。难道是在成心袖手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