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贺饮鸩身亡的翌日,张安世尚未來得及在杜县替兄长料理完丧事,便被匆匆召回了长安,他在快马疾驰赶回长安的路上时,田延年已先一步抵达了博陆候府第,
迎他入府的是大将军长史邴吉,,田延年也曾是大将军长史,他的前任是现在的丞相杨敞,继任者则是这位光禄大夫邴吉,邴吉年过四旬,仪表儒雅,难得是为人敦厚稳重,这是数任长史都沒有的一种品质,邴吉不擅夸耀自己,但他自做大将军府的入幕之宾以來,却迅速引起霍光注意,并很快得到器重并升任为长史,
田延年并不太了解邴吉的为人,然而既能得霍光青睐,必然有其优点,所以这一路行來,他这个九卿之一的大司农对这位大将军长史也毫无半分傲气,反而有些刻意的放低了身份想与之结交,
霍府极大,邴吉领他经过中閤时却突然不再往前走了,驻足向着门内作揖道:“冯监奴,”
门里是偌大的一片花园子,入门是一条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径,大片蔓藤贴附在壁垣上,垂下点点翠意,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正站在小径拐角的那片翠垣旁,后一人是个白衣小婢,纤细的胳膊正高高擎举一柄竹簦替前一人遮挡炙热的阳光,
前一人立在阴影下,因在国丧期内,所以通身白裾素衣,愈发显得身形修长,举止优雅,
“少卿兄客气了,唤我冯殷便可,”
田延年猛地打了个寒噤,这一句普普通通的客套对话从对方口中冒出來竟让他无端端的心怦怦直跳,等那冯殷侧过身,微笑着对他打招呼:“大司农,幸会,”他差点蹦跳起來,
那人体貌娴丽,齿白唇红,靡颜腻理,加上他说话嗓音清丽,如若不是身材高挑,已然超越一般的女子,否则这乍一粗略远观,任谁都会当成是位花容月貌的女子,
“幸……幸会,”
邴吉在旁介绍:“这一位是负责统管大将军府苍头奴婢的监奴,,冯殷,冯子都,”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监奴罢了,别说大司农,就算邴吉这个光禄大夫便要高他几倍的官阶,但田延年却丝毫不敢有半点轻视之意,这个冯殷清丽绝伦的长相令他瞬间想起武帝朝时颇受重用的倡人李延年,李家人素來美貌,所以才有了李延年一首“佳人歌”唱出了“倾国倾城”的李夫人的传世佳话,
冯殷淡淡的笑,笑容如破冰之光,漫不经心的举止偏又带着点洒脱:“既如此,不如由我带大司农去见霍将军,”
邴吉的态度倒也平和,不生气也不见得多欣喜:“这就有劳子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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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憩在家的霍光常服外仍套着为先帝服丧的麻衣,自刘弗亡故起,这位清癯矫健的三朝老臣迅速衰老,头上的白发与日俱增,
田延年见到霍光时,他正在聚精会神的擦拭着一柄铁剑,剑锋锐利,即便是在酷热的夏日也能一眼感觉到剑气的凛冽,
冯殷只扫了一眼,便自觉的退出房间,随手关上门,
田延年忽然意识到了某种不祥的杀气,这种杀气敛藏在冰冷的剑锋下,并不张狂,却显得有些焦躁,游离不定,
“大将军,”
“子宾,”霍光叫着他的字,这样突如其來的亲近让田延年打醒起十二分的精神,官场上的霍光素來公事公办,私底下若是与人套近乎,则说明他接下來要说的必然是贴己的私话,
果然,田延年所料不差,霍光道:“陛下最近越來越荒唐了,”然后抬起头,目光炯如明烛的射向他,
田延年明白这时候霍光其实已经再也沉默不下去了,随着刘贺夺权的一系列手段越來越频繁,如果霍光还能继续沉默下去,那他们这些人只能全部坐以待毙,
党同伐异从來都是种奇妙的生存法则,更何况现在这个时刻已经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人乎,
“将军作为国家柱石,既然发觉此人不可委以社稷,何不向太后禀奏建议另选贤能之人扶立为帝呢,”
田延年的话脱口便是如此惊世骇俗,废立天子,这已经与谋逆叛乱沒有太大的区别,但霍光沒有任何的惊讶,或许这个念头也早已在他心里转了千百回,这是被逼到绝路上的他们唯一能想出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虽然匪夷所思,也只能放手拼死一搏,
“事到如今也唯有这么办了,只是不知道有沒有先例可循,”即便是犯上之举,也要找个先例出來,有古可依,替自己贴上公正无私的标识,
田延年明白他的心思,霍光是不懂古籍的,但他却特别爱仿古,
“伊尹为殷商丞相时,曾废了殷商王太甲,得以安定国家宗庙,后世皆赞其忠诚,将军若也能这么做,就是汉朝的伊尹了,”
他只拣有利的说辞,只字未提当年伊尹把太甲囚禁桐宫三年,最后仍扶立“改过自新”的太甲重新即位,后世之所以会对伊尹的做法称赞,不外乎是因为废帝的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