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监牢的东边数到西面有十二根木栅。而从南面数到北面是十四根。每日吃过两餐后沒事干了。许广汉便坐在阴冷潮湿的地上数栅栏。他在牢里待到第九天。狱卒黄门给他抱來一捆干草。让他免坐于湿地。夜里下了一夜暴雨。翌日醒來他的两条腿便开始不住打颤。双股间的伤处也隐隐作痛起來。
躺在硌人的干草上。他蜷缩着身子微微发抖。旧伤发作的疼痛感让他在昏沉间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
“你犯的事判下來了。是死罪。”狱吏冰冷的声音穿透拥挤的牢狱。像道催命符般炸响在他耳边。
他厉叫着抓住狱吏的手:“不可能的。我是无意的。我沒有在御前盗窃。我不是要偷那人的马鞍。我只是拿错了……”
狱吏狠狠推开他的手。
那时候他还年轻。只有二十岁。娇妻爱女。他的仕途就如同自己娇憨的小女儿蹒跚学步一样。才刚刚起步。作为昌邑王的郎官。进京御前随扈。他是多么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他并不知道。那是开始。亦是结束。
“我要见大王。我要见大王。我是昌邑王的郎。你们……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冤枉的……”他用拳头砸着坚硬的木栅。嘶吼。“大王。。大王。。”
狱吏的话却再一次将他仅存的唯一希望给击得粉碎:“别嚎了。消停会儿吧。你真是死到临头不自知。还指望什么昌邑王。你口中的昌邑王早薨了。昨日柩车已启程返回昌邑国。谥号赐作哀王。如今的昌邑王是哀王的太子。我要是你。绝不会想着新大王这时候还能记得你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小郎官。我劝你还是省省心吧。想要活命。不如托人回家报个信。多花些钱打点疏通。这个主意才是正经。”
他当然知道刘髆的太子不会來替他求情。因为太子刘贺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刘髆的死讯不啻为一道晴天霹雳。瞬间便将他整个人都击垮了。他想不通。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好好的元日朝拜。随扈甘泉宫。君臣二人最终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再后來……再后來……他的记忆有些混乱了。只依稀记得最终他死罪得免。改判腐刑。他选择放弃作为丈夫的权力。重新获得了生的希望。在一间密不透风的蚕室。当冰冷的刀子划过他的下身。当凄厉的惨叫声夺去他的神志。当他浑浑噩噩的躺在那个生不如死的地方。耳畔日日夜夜响彻桑蚕吐丝结茧时发出的沙沙声。就这样渡过了一百天。就这样结束了他身为男子的前半生……
就这样结束。然后开始……最后。再次覆灭。
伤口的疼痛。让许广汉回想起很多不愉快的往事。他像虾米一般蜷缩起來。身体颤抖得越來越厉害。直到牢门外有个柔和的声音唤醒了他。
“广汉。醒醒。”
被唤醒的许广汉口干舌燥。浑身酸痛。他抚着额头从干草堆上爬了起來。昏沉懵懂间看清了木栅外站立的身影。
“张令。”
张贺隔着牢门冲他微笑:“昨天下了一夜的雨……我來看看你。”
“张令。”他无言以对。只是默默感动。
张贺却在他的注视下避开视线。将小小的牢房打量了一番。气氛有点儿尴尬。许广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警觉的问:“判下來了。”
张贺吸了口气。徐徐叹出:“判下來了。”
“是什么。”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颤声问道。
死刑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加注上身体上的残酷刑罚。那种痛苦不仅仅会永远造成身体上的残缺。还会造成巨大的精神伤害。
“徐少府跟我商议。死罪可免。城旦或者鬼薪。二选其一。”见许广汉面如死灰。他急忙又加上一句。“黥劓、髡钳已免。你且放宽心。”
许广汉一口气憋在胸间。紧绷得连话也说不出來。比起髡发钳圈、刺字割鼻这样的肉刑。如果真的只是判罚城旦、鬼薪这样的徒刑。也足以叫他如释重负了。
眼泪就这么控制不住的滚了下來。
怕了。实在是当初身体上所受的痛楚太过惨烈。记忆犹新。怕了那种生不如死的痛。怕了那种被烙上终身耻辱的印记。
张贺道:“城旦是四年刑期。鬼薪只需三年。所以我替你作主。选了鬼薪。出去修城筑陵。这么重的杂役我怕你吃不消。鬼薪虽然也苦。好歹还有机会留在宫里服刑。大家对你也能有个照应……更何况。像我们这种废人。离了宫又有什么用处。”说到后來。声音已经低不可闻。
许广汉泣不成声。紧紧握住张贺的手。颤道:“多谢……求张令把这消息转告于我的妻子。我……我……”他连说了两个我字。脸色煞白。似乎挣扎许久。才终于鼓足勇气把话一口气说完。“我对不起她。跟着我这个废人令她蒙羞受辱多年。如今更是徒刑加身。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也沒法给予她们母女两个。我不敢再耽误了她的终身。还是让她带着女儿尽早改嫁他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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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广汉的这句话从宫里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