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元第三年。
夏末突来的瓢泼暴雨将山路泼滑,寸步难行,雷声闪电给荆丘衬得阴森骇人,狂风裹着碎叶和雨水,似乎连荆丘的山石都要劈个稀碎。
“开门!!!开门啊!!救人啊!!!”
鬼似的,撕心裂肺的惨号被雨水湮灭了。瘫坐的大肚子女人的下体已经有鲜血和浊液淌出来,被泥水引下阶去,渗到青石两边的泥土里。惨白的手攥成拳头,拼命击砸着荆丘青玉坛厚重的玄色大门。嗓子哑了,求生的意识仍让口舌在嘶喊,拳头已经擂破,水红色的顺着白藕似的胳膊从肘弯淌下来。
滚雷盖过了女人的声音,然而不知是不是冥冥的指使,那扇闭得死紧的门里传来落闸的响,继而向里慢慢打开。
女人脸上露出绝处逢生的舒缓来,虽说是死人似的怪笑,两边湿透的长发凌乱狼狈贴在惨白的颊上,却不影响她的美——那是一副极精美的五官。不过倘若认得这人便不奇怪,逍遥楼头牌之一娥媚笑,冰肌花骨螓首俏,金风玉露万金作数,怎能没个过人的好皮相?然而开门的一黑衣一白衣两个青玉弟子明显并不识得娥媚笑,并骇得目瞪口呆。
“孩子,孩子!你们师尊的——”娥媚笑往前爬了几尺,一把抓住离得近那人的脚腕索命似的,有出气没进气,且临盆的阵痛让娥媚笑不能晕倒,“救我!……我的孩子!”
“快去禀,禀师尊,不,师兄……不不不,就是禀楚伯玉!快!我去找人!”
青玉坛内或是因今夜暴雨,并没有点太多的灯。火把逐一亮起,将漆黑的青玉坛照出些许轮廓,暗影随着焰跳跃,诡谲不祥。悬壶济世妙手回春的地方今夜却像是修罗鬼道,黑白的身影穿梭忙碌,伴随女人生产时的尖叫,似是跳下忘川受蚀肤烂骨之苦的幽魂。
“师尊三年未出荆丘,怎会有青玉之外的遗腹子?”一个挑立的白影疾步穿行回廊,一走一过拿宽袖子擦着手上的血迹,身上还带着未散去的腥气和大片溅射的殷红,“那女人怎么说。”
“她单说肚子里是师尊的孩子。”
“孩子如何了。”
“早产难产,出血。”
“谁在接。”
“起阳和知风。”弟子答,“孩子还没生下来。”
白影转过暗的回廊,看清了脸。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墨瞳长睫,凤似的,唇薄且淡,并没有温和或是严厉的弧角,一副漠然沉着的疏离模样,带着与年纪不符的安稳。及腰墨发仅束了发尾,用银的别子卡住,随着脚步在白袍之后微晃,魏晋风骨,清然孑立。
这长发已然清楚说明这人的不一般:青玉坛内学医弟子初入门皆要断发只余半尺,且日后但凡药上犯错便削去数寸不等。发留得越长,基本说明资历越深,手段越高。而由于便捷之故,也不会留过腰际。
楚白城楚伯玉在青玉便是这样一个传奇般的存在,纵然年方廿二,青玉上下皆尊其为大师兄,即青玉首徒。
浅红的血水一盆一盆往门外倒,娥媚笑的屋里人声鼎沸的,不知多少医者七嘴八舌在给予处理的法子,下什么药,止血还是继续接孩子,女人的骨盆窄,婴儿胎位不正一直卡住,羊水已经破了很久云云,却没人再敢动手,生怕一个错一尸两命。娥媚笑已从惨厉成了细细断断的哭,头在枕上左右晃动,白的嘴唇嗫嚅。
“我要活啊……救救我,孩子……”
楚伯玉推门急进,屋里像一刹被施咒噤声,只剩下娥媚笑的喘息。娥媚笑床前让出一条路,四下眼睛望着楚伯玉,都有些怯。
“知风讲。”楚伯玉径直走去。
“不足月数,儿身未转,久产不下,寒血入胞,盆窄血崩……感觉生不出了。”贺知风微俯下腰恭敬。贺知风亦是青玉有本事的弟子,比楚伯玉大上几年,却心服对其礼让三分。
“血出了多少?”楚伯玉眉峰紧蹙,指腹搭上娥媚笑汗湿的手腕。
“去了水大约两盆。”
“保大人。”楚伯玉松手道。
“师尊呢……孩子,他保得下!他得保下!”娥媚笑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反扣了楚伯玉的手腕,攥得死紧死紧,骨妖似的,几乎要抠出血来。
“师尊三年并未出荆丘,您可来过青玉坛?”
“不——慕江雪他说他是,下一……”娥媚笑手渐渐松了力,说话也不清楚了,“我要见他……他说孩子生,下来的时,他,他就是了……”
慕江雪这名字才出口,屋里引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这女人怀的是今日被查出加害师尊的逆徒,青玉之孽,慕江雪的孩子?
“保孩子!”或是因为突来痛楚,娥媚笑又凄叫出来,“保我的孩子!”
“孩子比大人好保住,她失血太多脉快尽了,死胎滑出来还是会淌血的。且孩子留宫很久,也快救不下了。”贺知风小声提醒,“不过师兄,这慕江雪的孩子还……”
贺知风并没有说完,然而意图已经很明显:这慕江雪的孩子,还留不留。
楚伯玉默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