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棠溪在门窗间绽露出的鲜红的夕阳余晖中醒来。
燕青鳞不在房里,也没看见车夫,只有她一个人。身上的衣服全都给换了,头发应该也洗过,至少摸不到满脸的泥巴。床是覆盖着白色纱帘的典型南域式黄底青纹木床,床顶雕刻着做工粗糙的朱雀神鸟逐日的浮雕。
她右手手臂上缠了一圈白色的绷带,血渗进绷带形成的一道血痕在提醒她,那一剑砍在什么位置。她掀开被子,伤口上凉飕飕的,有一种麻木的感觉。已经上过药了。
她用左手支起身子,燕青鳞出现在门口。
燕青鳞说:“什么时候醒的?”
没有一点声响,没有任何征兆,燕青鳞就这么出现了,捧着一碗白米粥。
“你昏迷一整天了。”燕青鳞走到床边,掀开那一幕纱帘,用床边一根细带绑好。他把那碗粥搁在床边的小桌上。他说:“看来这段时间你得学学怎么用左手吃饭了。”
李棠溪小声说,哦。“我知道了,”她说。
至于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车夫告诉他说,是黑暗中突然冲出来一波杀手,看上去像是来找燕青鳞麻烦的,只不过由于燕青鳞当时并不在场,这群人就便剑锋指向了他们认为肯定与燕青鳞存在某种特殊关系的李棠溪身上。
燕青鳞说:“我本以为他们只会冲着我来。”
李棠溪小声说:“哦。”
之后,车夫当然以全力保护李棠溪的人生安全,但双拳难敌四手,加上还要带着这么一个女流之辈,就算车夫武功高强面对这群人丝毫不落下风,李棠溪还是由于惊慌失措一下子在泥浆里摔了好几个跟头,右手还不慎被杀手砍伤。
以上都是车夫那边的说辞,或者说是车夫那边的安排,这套解释虽也说的过去,但只要燕青鳞仔细分析查看,李棠溪相信他还是能够察觉到一些不合理的地方。可让她感到意料之外的是,燕青鳞非但没有怀疑,更没有试图从她嘴里了解点什么。
难道燕青鳞,四海堂堂主燕九的儿子,竟然对这么一位车夫如此信任?
李棠溪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但她知道祸从口出。
所以,在燕青鳞向她解释,他当天晚上被几个真力波动极其强烈且熟悉的杀手吸引离开,以至于没看好她的时候,她只是在小声说:“哦。”
在这之前,李棠溪对燕青鳞所有的印象与记忆都来自于江湖上的流言,甚至未曾见过。她听说过燕青鳞是个从不喜欢解释的人,就算有流言说他曾经魔功暴走弑母伤人时,他也未曾驳斥过一句,更没有解释。
门还开着呢。
车夫走进来敲了敲门说:“少主。”低着头,车夫谁也不看,盯着地板。
燕青鳞则回答:“我知道了。”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燕青鳞开始起身朝门口走去,车夫低着头悄悄退到门外。
李棠溪捏着个白瓷的汤勺问他:“出什么事了吗?”
有人在吵闹,有人在哭喊,这是家客栈,楼下却传出了吹拉弹奏的一套乡间哀乐,紧接着她听着和尚念经和道士念咒的声音穿插在一起。
燕青鳞头也不回地回答:“没事。”
他让她好好休息,先把粥喝了,等伤好一些了再出发。
车夫等燕青鳞走了才关门,车夫看了李棠溪一眼,车夫朝她点了点头。
喝光了白粥,李棠溪又昏昏沉沉睡去,种种不安与焦虑化作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魇。
燕青鳞已经下了楼。
客栈大堂最中间的位置端端正正摆着一口黑木棺材,一个银发老太趴在棺材边上,哭呀,叫呀,喊着不知道哪儿的方言。道士嘴里念念有词,点着一炷香在棺材前边跺脚。道士念完了,换和尚上来,带着木鱼,敲一下念一句,等念完了,再换道士上来。
店小二准备好了酒菜,在靠近窗户的那一桌。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您去熬粥的时候。”
“看来有人不想让我回去。”
“您的意思是……”
他们找到这家客栈的时候,大堂里的确有一口棺材,掌柜曾拦住他们说由于丧事,客栈关门歇业半月,但这附近仅有这一家客栈,而李棠溪的伤情由于马车的颠簸已刻不容缓,所以车夫仅用了一张银票便顺利住进了这家晦气的客栈。
酒是好酒,菜也是好菜。
棺材里的是这间客栈掌柜的儿子,前段时间失踪了,直到昨天才在一处泥沼地里找到——全身上下都没了血肉,就剩下骨头了。即便如此,掌柜的还是通过某些与众不同的特征认出了他的儿子。
“趴在棺材上的是掌柜的老母亲,”车夫说,“法事也是掌柜的准备的。”
“掌柜的人呢?”燕青鳞说。
“去镇上了。”车夫说。
“你亲眼看见他出去的?”燕青鳞说。
“那倒没有,”车夫说,“是老太太跟我说的,她还说,掌柜的去镇上接亲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