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在那几十丈的高度上,头顶还有直入云层的绝峰,林立便发现自己再上不去了。
没有落手点,没有落脚点,在这样的狂风里连维持住身子不晃都很艰难。他随身携带的麻吕绳,本是想着在休息时用来固定身体的,因为他尽管不需要吃饭和喝水,却也需要呼吸,他的身体永远不会自然衰竭,但要保持心跳和氧气。他把麻吕绳一端缠住自己的腰,另一端系在两把铁锹上,但向上的山岩太脆软,一锹下去直接一块石头就被铲掉了,根本无法钉进去固定住。
往上的风更大,空气更稀薄,林立已经感到呼吸困难。
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极度愚蠢的决定,他把绳子放下去,回到脚下平坦的山岗上,这时夜晚已经到来了,周围的乱林里隐约看见追兵点着的火把。
他见过他的顶头将军张安国是如何对待背叛者的,野战军是保密度极高的编制体系,为了保证其中的人不生异心,除了有高昂的军饷补贴稳定人心外,每座军帐里更是都明文写明了十种处置背叛者的酷刑。
一刀把头砍了倒是痛快,但那些骇人听闻的刑罚,林立即使身为野战军的一员,光想想也都仿佛有万蚁噬心的感觉。
逃是逃不掉了,林立只求别活着落到他们手里就好。
林立绝对不为自己五天前当了一名逃兵的决定后悔,因为他依然不会对手无寸铁的平民挥动屠刀。
军队是用来保护人的,要杀只能杀敌军,杀手无寸铁的百姓那叫禽兽。
黑暗的小屋里,林立安静握着已经系好在房梁上的绳套,看着窗外隐隐约约的点点火把亮光,低声啐了一句:“去你妈的!”,深吸一口气,把头放进了绳套里,踢翻了脚下的木凳。
绳套瞬间勒死了脖子,林立顿时觉得全身的重量一下子全涨进了脑袋里,嘴里不断发出“喝——喝——!”的窒息声,双腿在空中乱蹬,两眼圆睁、瞳孔紧缩。他的双手下意识在脖子上乱抓,但绳子已经勒进了肉里,十指只在脖子上留下几道鲜红的抓痕。
——我不想死!
在窒息和剧痛到来时,这是疯狂涌入他内心的唯一念头。
但这种窒息无法挣脱,接下来的痛苦侵蚀皮肉吞噬骨骼后,眼前的世界逐渐模糊瓦解,他乱蹬的双腿停了下来,抽搐了几下,舌头从口里努了出来,接着本能上对于死亡的抗拒也就迅速消散了。
隐约里,林立来到一个黑暗到极致的世界,他的意识飘浮在这片黑暗之中,他的面前立着一个巨大的——像一片汪洋那么大的灰色的浩瀚漩涡。这片灰漩涡海起码填充了面前一半的世界。
整个黑暗世界里寂静无声,所有的一切都被灰色漩涡吸引拉扯进去,就连空间都有些许的扭曲。
这片漩涡就是“死”,一切生灵和非生灵的最后终点,万物和万物以外的全部归宿,只要进入它,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林立的意识飘浮着,朝着“死”接近,他觉得这漩涡在逐渐抽取自己的一切,抽取情感,抽取记忆,抽取喜悦和痛苦的感觉,它可以把人全部抽空,连一滴水也不剩,但他竟然毫不抗拒。
他忽然觉得无比轻松,因为一切都放下了。于是他在意识里缓缓闭上了眼,告诉自己在下一次睁开眼之前,一切就都结束了。
“去******野战军吧。”
这是他心里最后浮现的想法。
……
忽然间,他好像觉得自己没再动了。
已经到了吗?但为什么我还能思考呢?
林立缓缓把眼睛睁开,看到眼前挤满了灰色的黏稠气体,他的脸离漩涡的中心仅仅不到一寸的距离,面对着巨大的灰色海洋,同时感到极深的震撼和困惑。惊疑之余,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出现在了这个世界里,而一只手正从背后摁住他的肩。
他无法转过头,只觉得摁住自己的这只手无比强大和稳定,超过过去见过的所有……不对!
他过去有过这样的感觉。
时间隔得太久,他记不太清了。绝对安静的世界里,林立漂浮在无垠的黑暗和灰漩涡海的中间,体会着逐渐环绕住他全身的、那种阔别已久的熟悉感,忽然内心如触电般震动起来。
一个声音靠近他耳边说:
“你跟我来。”
这是个很轻柔的女声,声音极近,但很幽远。就在耳边响起,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海。
忽然一股巨力把林立往后拉去,眼前原本像海那么大的灰色漩涡瞬间小成了一个点。
他尝试扭过头去,看自己肩上那只手的样子。在目光即将接触到的那一瞬间,他猛然从地面坐了起来。
绳套还系在他的脖子上,没有断,房梁垮了。
林立解开绳子,全身一阵阵止不住的抽痛,艰难的从地上站起,然后惊讶的看向窗外。
他冲出了石屋,微微张着嘴,抬头看着天空。
这是深夜,但是原本黑暗寂静的山岗上,此时一片通明。
一幅巨大无比的、由纯金流火勾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