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的气度,很多她看来要跳脚的事情,她却能完全不当一回事。如果,这次是因为她被人下了阴招扣了三分,还被班主任单独叫到办公室教训,她可能会倔强地直接找老师理论,从而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吧。但是锦瑞却逆来顺受,不,她或许并没把这事当个逆境,她看起来完全是在享受“被陷害,被惩罚”的情景剧。
十几岁的少女,对於“朋友”这个词语,憧憬而又消极地抵触着,她渴望得到像电视、广播里唱的“朋友一声一辈子”那样的友谊,却又觉得自己这样的人,又怎样有朋友真心相待。
第一次,她接到了打给她的电话,她当时挺激动,还第一次听到,有不是他们村子的朋友要上她家来玩,她立马答应了。挂了电话后,才开始焦虑,她怕锦瑞来到她破败的家,看到她穷困潦倒的模样,同情她或者鄙视她,她犹犹豫豫了好久,边打着猪草,还是到了车站附近。
看到虽然依然一身朴素,但是容貌却越发秀气的姑娘,她的自卑再次涌上心头。把锦瑞领到家里,端出一杯她自认为不会失了面子的新茶,却不料,是一只脏碗。因为一笼猪草,还要带着朋友去看恶臭熏天的猪棚的时候,导演满腔的羞愧、恼怒、自卑、自弃的情感终于爆发出来了。
她朝着锦瑞吼:“你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今天来就是为了羞辱我,见证我家有多少穷,多么破,好来满足你的虚荣心才来的吗!?”
锦瑞看着导演,她的表情,她的怒吼,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期。
从前的她和导演其实是一样的人,很自卑却又对别人的眼光、情绪在乎的要命,记得有一次,他们一家去外婆家吃饭,饭桌上有市区当官的二姨一家、还有建筑老板小姨一家,大家热热闹闹地吃饭,锦瑞坐在其中,她打量着热闹的气氛,总觉得,外婆外公最看不上她家。夹菜总往她的大表妹、小表妹碗里放,说话总是对着二姨夫、小姨夫说,把牛肉、羊肉的好菜色都放在二姨、小姨一家面前,而她一家的面前却只有青菜萝卜。
吃饭间,哪个人如果空了碗,没等其他人吩咐,锦瑞妈已经给她使眼色,让她去添饭添酒;饭后,大家闲下来喝茶聊天吃点饭后水果,她和她妈却陪着外婆洗碗刷锅。
用锦瑞妈的话讲,他们家最没出息,不能给外公外婆多一点生活费,那么就多干点,多照顾些来尽孝。
锦瑞妈虽然要强,和她两个妹妹处处竞争,可是她身为大姐,对两个妹妹一直尽己所能照顾着,凡事家里有的,总是不忘拿点过去,二姨夫在城里,稀罕农村的河虾河鱼,锦瑞妈就一直攒着,就是锦瑞想吃,都不给。二姨的朋友送了一件名牌衣服给宋冰莹穿,宋冰莹觉得太难看,不要了,二姨就拿给了锦瑞,锦瑞妈就处处向人炫耀,这是城里二妹妹给锦瑞的,可是名牌!锦瑞爸跟着小姨夫在工地里干活,干的做多,收入却挺少,小姨可能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又看锦瑞马上要靠大学了,就拿家里用了一年多的笔记本给锦瑞,算是补贴。锦瑞妈又到处炫耀,说我家小妹妹花了大钱,给锦瑞都买了电脑哩!
由此种种,锦瑞就觉得,她家就像是二姨夫、小姨夫身后的一条狗,处处巴结,处处讨好,却又像一头时刻窥伺着逃跑的恶犬,想在那个狭缝间逃出主人的掌控。
她总觉得,小姨、二姨看她的目光,充满了嘲讽,透着恶毒。
又有一次惯例的聚餐,惯例的行为,锦瑞一个起身的时候,踢到了桌子边的啤酒瓶。
看着啤酒瓶里的酒水一股脑流了出来,她心里害怕,脑子能想象到的责难让她的神经崩到极点,她觉得,平日里就看不起她的二姨、小姨,现在肯定用着恶意的目光看着她,平日里就觉得她相较于两个妹妹最不出色的外婆外公肯定在摇头叹息,平日里对她严格要求的锦瑞妈看到她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肯定已经准备好了各种责骂马上就要落到她的头上。
于是,她在往日积累下的怨恨中爆发了:“你们凭什么什么都要我做,我和冰莹同年纪,为什么我要身前身后的伺候你们,她就能像大老爷似得吃香的喝辣的!你们就是看我家穷,看不起我爸妈,看不起我!”
一次爆发后,她又害怕大家的目光,匆匆跑了。
后来的后来,她还是回去了,锦瑞妈对着她叹了口气,锦瑞爸也挺无奈,最终大家都没再提这件事情,照常的聚餐,只不过不再让她做东做西了,两个妹妹也许听过了她的心声,觉得挺愧疚与她,从那之后,反倒是更亲密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