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累了……
一种从來沒有过的复杂、绝望的感觉油然而生
柳雅致沒有回报社也沒有电话跟桂梦乡汇报径直让车把她送回了家
她想起程贵阳曾痛心地说:这样一个独断专行、假公济私、对百姓疾苦毫无怜悯之心的人竟然还能一步步升迁在滨江市一当就当了十二年市委书记实在令人悲哀
仔细想想为什么呢
他玩的无非是两面人那一套:用公开的电视报纸上的政绩等等和一些逢年过节对贫困户的“小恩小惠”來笼络民心小恩小惠是直接的、现实的、看得见摸得着并且有一个集中的受益群体的而他对全市扭曲的代价却是间接的、长远的、看不见摸不着并且分散在市民甚至接下來几代人当中的
救世主式的执政永远是饮鸩止渴所以我恨
穷人很多但不是所有的人都用杀人放火去解决贫困问題所以不能用社会根源來为我个人的暴行辩护
但是与这话对称的是富人很多也不是所有的富人都是通过不仁不义的手段致富(包括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和他们无辜的孩子)所以不能以复仇的名义对富人不加区分地施暴
不过我还是做了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活够了不想活了
就这么简单吧不要问了说不清
我始终觉得一位堂堂的市委书记以党的名义逃避个体责任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
阶级当然是一个客观存在的东西而且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东西但它是一个“决定性”的东西吗如果阶级可以“决定”一个人的行为言论那么我们为什么还需要公安机关、法院和检察院对案件一个一个地做个案分析
只要是富人就通通送进监狱只要是穷人就通通放走好了人民群众的核心并不是提倡人人自我中心而是每一个生命不管穷富、美丑、智力水平都值得小心翼翼的对待
柳雅致最后问程贵阳“你杀人的时候会思考你所作的事情吗”
程贵阳摇头:“不想”
柳雅致回想起來他也只有通过“不想”來逃避这件事情的沉重因为一个人认识论的飞跃恰恰就发生在“想”的那一刻因为一切犯罪事实的起点都在于面对一个又一个受害的人并且潜意识里发问:如果我是他呢
第二次前往看守所采访是两天后的一个早晨
前次采访的成功程贵阳并沒有拒她于千里之外给她巨大成就感她再次跟市公安局长刘国权提出书面申请希望大干一场理由很多十分充足其中之一就是希望通过自己的深入采访帮助警方了解和分析这个特殊的人物这种特殊的情况也许这代表了一部分社会心态让他把审讯时沒有说出來或者说讳莫如深的内心世界展示出來
这次支队长沒有陪她來但张铁山來了
张铁山帮助办完一切手续还是那间审讯室
柳雅致点燃一支烟特意在手里拿了一会儿看着它看着烟头处的火亮一点点变暗时才觉得应该有个人抽了它才不可惜似的递给程贵阳程贵阳心中大恸
他本是个情感丰富之人又是个善于虚构故事描写讲述情节和细节的人他似乎完全理解了女记者这一看似漫不经心的下意识动作
过去的岁月里作为市委秘书的程贵阳曾有过无数次给领导点烟的动作也曾有过别人给他点烟的经历只是他从來也沒有记住这些细节人之常情所以它构不成任何记忆
然而现在不同了在这里它是好东西女记者采访他能事先想到带两条烟进來已经让他感到意外而她刚才这一女性味十足的动作在他眼里与其说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倒不如说是她在尊重他的人格更确切也更让他感动
人犯了罪失去了自由已经沒有什么自尊心可言可是这一刻程贵阳的自尊心也随着这一微小的动作而恢复被唤醒他真切地感到了自己有罪即使受到制裁也无以抵消一切丧失人性的罪过同时他也明白柳雅致这样做是希望他进一步向她敞开心扉从内心深处说一说这一切到底为什么会发生
他愿意这样做
满足她也满足自己的灵魂拷问
沉默还是沉默
“我是党员”程贵阳耳语一般地说声音很突然低得女记者几乎都沒听清抬头看着他记录的手也吃惊地停下來“沒想到吧”
程贵阳似自语又像反问地说“火线入党那时候思想也就是单纯正赶上越南人打咱们全国的青年都跟我一样热血沸腾不为别的就为国家这么大一个国家它越南说挑衅就挑衅说打咱们就打咱们说枪杀咱边民就随便枪杀但凡有血有肉的天朝人哪个不恨得牙根痒痒所以大家都嚷嚷参军保卫祖国说上战场就上战场说打仗就打仗说死就死眼都不眨一下我们这些战友当时都是这么想的可是……唉不说了”
他一下子黯然神伤仿佛重新掉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也许女记者完全沒有想到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还会是一个党员
不过如果不是党员他怎么有资格担任市委书记的秘书呢她当然明白党员并非就不犯罪那些高层官员犯罪的哪个不是党员
可他们大多犯下的都是跟经济、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