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身姿,每天一大早跟自己一道“呼啦”下床,洗脸刷牙,吃过早饭后背上书包,蹦蹦跳跳地上学校念书,从来不肯迟到早退耍胡赖,作业薄上尽是老师们打的红勾勾。刚满周岁的小女儿刘梅,长得像自己,白嫩的脸蛋、圆壮的手臂、柔软的绒发、浅浅的酒窝,呀呀学语天真活泼。这是一双多么可爱的儿女呀!她无限地爱他们,爱得刻骨镂心,她真能舍开不管吗?
人世间的事情真有这么奇怪。平日里,做工辛苦家务繁忙,天天拖儿带女,对孩子们的爱似乎平淡如水,有时候,大儿子叫屈、小女儿哭闹,会使她心烦,甚至张口骂抬手打;可一旦离开这对宝贝,哪怕一日一夜,也会觉得生活中缺了什么紧要的内容,那怜子之情真可谓牵肠挂肚剔腑戳心,搅得她神思不宁。正因为于此,连日来,她感到自己抛开子女、为难丈夫之举的精神之柱无形中在倒坍、在崩毁,且渐渐地生发对自身道德亏虚的反省沉吟。她为此而食不甘味夜不成眠,每当躺下床铺,便会反反复复地做梦,望见那双突然失去母爱的儿女蓬头垢面骨瘦如柴,连连哭叫着“妈妈”,喊哑了喉咙,流干了眼泪。
唉,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毕竟是位贤惠的妻子、善良的母亲啊!离家仅仅五天,见不着丈夫,见不着儿女,见不着那份贫穷但慰贴的家庭,见不着“破鸡笼”里的镡镡罐罐,生活中的一切都乱了套,心受煎熬度日如年,人瘦了,眼圈也发了黑。整整这五天,她无时不在等待,等待丈夫来找她。她不是那种喜好耍泼撒娇的小心眼女人,不需要丈夫来告饶和哀求,只要丈夫到自己面前讲上几句好话,接受自己起码的要求,她即刻便可以重回“破鸡笼”里去过日子。可她怎么也想不到,等呀,待呀,整整地盼了五天,根本见不到丈夫的影子。看来,刘忠才不是唐朝的薛丁山,她吴妙华也当不了那个樊梨花。她只得在心里怨骂:“该死的,榆木疙瘩脑袋,心肠硬得像块石头,一点也不体谅妻子的心!”骂归骂,愁归愁,她怎么也驱除不开内心的空虚和不安。
现在,是她离家后的第五个夜晚了。下午五点半下班,慢吞吞地在搭伙食堂吃过晚饭,一路躅踯着回到住宿地,范巧云一家人早早地用毕晚餐洗过澡,准备去人民电影院看场电影。从昨天开始,市里两家影院上映国产新影片《从奴隶到将军》,范大姐特意嘱咐大女儿多买张票,邀她一起去看。可她哪有心事进电影院!只好假装头疼不舒服,婉言谢绝。范大姐谅解她心事重,也不勉强,顾自带着一双女儿去了影院。她洗了个澡,陪着范巧云那年迈的婆婆在天井里乘了一会儿凉,便早早地进入西厢房,躺到那张单人床上去。她睡不着,也不熄灯,睁着双眼想心事。想呀,想呀,脑子使累了,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可又做了个恶梦——
她急切地朝鹿鸣路十一弄那熟悉的破旧宅院走去,进院伊始,但见十几家邻居全都站在各自的家门口,一个个向她瞪起眼珠子。她低头颔首惶惶地穿过院子里的公共过道,望见自家的“破鸡笼”里亮着电灯,静悄悄地没有声音。她忐忑不安地跨进屋门,一眼瞧见小小厅屋里小方桌前坐着的丈夫那瘦高的背影。丈夫一边跟挽在双腿上的小女儿刘梅哄玩,一边指点坐在另一边的大儿子刘钢做作业,一双儿女不吵不闹十分听话,父子三个亲热融洽气氛安祥。她一时看呆了,愣怔了一阵子,才怯怯地出声招呼儿子和女儿的名字,父子三个闻声转过头来瞧她,各各露出陌生的神情,全无一声回应。她伸手从丈夫腿上抱来小女儿,刘梅非但不喊“妈妈”,还“哇”的一声惊哭起来,挠手挠脚拚命挣扎,往父亲身边扑,她怎么也亲近不了,只得把女儿还到丈夫手里,奇怪的是,小刘梅一回到父亲的怀抱就止住了哭声。她转而把大儿子刘钢拉到身边来,刘钢也不理睬她,固执地挣脱她的手掌,瞪着鸟黑的眼睛对她说:“不烧饭我吃,不帮我洗澡,不给我洗衣裳,你不是我妈妈!”一双儿女都不亲近她,她无法可想,刚想跟丈夫打招呼,突见丈夫站起身来,用手朝门口一指,厉声喝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女子!你还回来干吗?没有你,我们照样过日子,你给我走!”儿女变脸,丈夫反目,她大惊失色,只好惶惶恐恐地退出家门,往院子外边退出去。这时候,宅院里男女邻居们仍然站在各自屋门口,一个个伸出手指点着她,“坏女人”、“坏女人”的咒骂声如雷轰鸣震耳欲聋。她丧魂落魄抱头而逃,一不小心让宅院大门的门槛绊了一脚,狠狠地摔了一跤……
——她大声惊吓着从梦中醒来,浑身泠汗直冒,惹得范家婆婆在里屋颤声连连发问:“妙华!妙华!你怎么啦?作怎么啦?”
范家宅院里复归宁静。西厢房里,吴妙华从恶梦中醒来,后怕不止,再也睡不着觉,在床上唉声叹气辗转翻侧。
上、下二集的影片连着放映,时钟敲过十一响,宅院里才传来范巧云和她儿女们的开门走动声。
中年女工范巧云,为人忠厚贤淑。六年前,丈夫在某电站工地一场事故中不幸工伤身亡,她立誓守寡再不嫁人,靠着自己在街道厂做工的微薄工资和丈夫单位的抚恤补贴,伺奉年老的婆母,瞻养年幼的子女,虽是俭朴度日,倒也家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