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酸刻薄、只会为难女人的小人的小女子全然不是我。果然我是女子、小人两样都占全了,看来我真的是每次都会倾其所有情感投入的戏子。
医师笑着轻点我鼻尖,又道:“就是你这嘴巴甜得像一味甘草。”
我笑容妩媚地连连蹲身施礼,频频道:“谢医师夸奖,谢医师夸奖。”
“罢了,罢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医师敛起笑容,伸手在我脑门轻扇了一下,我顿时捂嘴,目光盈水,“嘶嘶”地叫着痛。
医师顿了一下,抬头望着天,乌云密布的天,这个长安城如同一个哀愁的迟暮老妇,回放着单调的呻#吟声,看来不久又将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风雪。“这几天天色暗得越发早了,这云也一日日积得厚重了,不出几日,必定会大雪封山。趁今儿出了太阳,天气暖和点,你们两个去趟城外树林,寻几味草药回来。”说着,他从怀里抽出一片竹青递给**,看**一面轻声念着上面的药名,一面微颔首。我笑觉这孩子面相超尘逸俗、翩然随意,眼神却明朗坚决,实在不像是一个平凡的医馆学徒。
我笑瞥了一眼媚阳下立得直挺挺的他,抿嘴浅笑,一伸手拉过他,又一伸手挎上竹筐,大喊了一声“医师我们先行去了”,就打乱了这小子的彬彬气质,拽着他风一般地跑往城外树林。
城外树林,银装束裹,廖无人烟,比长安城内冷清了许多。可是我是喜欢这清冷的,打心里萌生出喜悦来。清澈舒爽的风一点一滴沁入心脾,我伸开双手畅快地呼吸着,耳边忽地好像有埙声,我微微吃了一惊,忙回过身子,绝了希望,却没有失望。一只黑乎乎的小兔子在一棵大树底下用前脚刨雪寻草,大大的门牙上沾染上浅浅的草渍。我心中一阵欢喜,忙蹦蹦跳跳地追上前,一面笑,一面柔声唤着“小兔”、“小兔”,耳际拂过**的一声惊呼“无名姐姐,这儿怎么会有一滩血迹”,我没听清,也没在意。
我背对着**朝他摆摆手,指尖抵唇又给自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软布鞋子踩在雪上,声音极轻,我暗舒了一口气,轻走了几步,猛然一扑,抓住了小黑兔子。我自幼是怕白兔,却极喜黑兔的。因为白兔红眼,黑兔黑眼。小时家里还用纸箱养过一只黑色的小肥兔。只可惜父亲抛家弃妻女的初几天,我们家赶上了“一九四二年**”。母亲原本是笨拙幸福的“袁湘琴”,始终难以预料有朝一日他一世聪明的“江直树”会抛弃她。那段日子,我们母女二人穷得揭不开锅,又正逢过年,那可怜的胖兔子便成了我和母亲团圆饭中的唯一一道菜。
我抱着黑兔,晃了晃,笑道:“宝贝,你可真可爱。”那兔子柔顺地靠在我手上,身子柔软,很舒服。我将它搂在怀里,刚要伸腰起身,树干上一行刻得歪歪扭扭的字却让我心中微动。我一手搂紧小兔,一手伸上前拂去上头的雪迹,喃喃念道:“太、子、在、瘟、疫、村。”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蹲在地上起不来。心一颤一颤地跳动着,波澜起伏。我愣了一会子,忙唤来**,一把扯下他,将他的脸贴近那树干,急急地让他把那一行字看清念给我听。
猛然,按住他脖子的手被一阵颤动惊到了。他转回头,眼色沉沉地看着我,轻轻唤了一声“姐姐”。他的语气是疑问,而非肯定的。
我恍若未闻,拽了拽他的衣领,脸色清冷地猛然站起松开小兔,倏地往树林深处跑去。我大口大口喘着气,在严寒的冬日嗅到了汗水的气息,若有若无,一点点加重。我一直只看到他作为一国太子、何等威风的一面,渐渐忽略了正因为他是太子,每走一步,都有千万只眼紧紧盯着。为了那赫赫有名的“皇位”二字,有多少双手渴盼掐住他的喉咙。我心中悸动,即使如此,他武艺超群,李陵又脚不离寸步地跟着他,又是何时被人下了毒手?啊!我心中惊呼了一声。定是那日他孤身送师姐姐和十月出城那一次,让那些翘首盼着的奸人有了窥觊的机会。如今他已深陷囹圄,那师姐姐和十月呢?我不敢多想,只能边跑边哭,咬着牙否定自己的猜想,师姐姐和十月定是脱离了险境。以刘彻的身手,让她们两人安然无恙地离去并不是难事。可是他自己呢?我的脑海已不能如平常般清醒。不行,不行,我要去救他!我不能让他在这么冷的天里,一个人仰卧在冰天雪地里,孤单地死去。我会陪着他,倾尽一生陪着他。
“啊。”第一次在雪中摔倒,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第二次整个身子浸入雪中是恐惧他人的死亡。人生短短数十载,却是如此造化弄人、啼笑皆非。那夜,我在雪中跳着舞,疯狂地发泄着心中的痛,也曾跌坐在雪地上,可是此时此刻一样的冰天雪地,没有下雪,也不再有人会伸手扶我。我伸手抹了把泪,踉跄着站起,刚向前艰难地跑了几步,手就被人一把拉住,知道是**,我忍着泪回过身子,用力想要甩开他的手,大喊着“放开!”
他眼神怔怔,却没有看我,只是直直盯着地面,朗声开口:“看你脚下。”
我愣着低头看了一眼雪面,身子一软,倒在雪上。在我刚才摔过的地方,雪沫子被扯开一道口子,露出冒着点点草根的地面,清晰地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