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李世民喃喃自语。
这个词,他听太子提起过,也在太子的奏疏中见过多次。
太子似乎极为看重此物,认为其重逾千金,关乎国本。
李世民承认,朝廷需要信誉,天子需要威信。
但这“信用”二字,难道真能玄妙到如此地步?
竟能让两张看似相似的纸片,命运迥异?
他沉吟着。
贞观券若真的出了问题,受损最重的,无疑是那些大量购入了债券的世家大族。
想到此处,李世民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冷意。
关陇集团、山东士族————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虽于国朝创建有功,却也时常掣肘皇权,侵占田亩,荫庇人口。
若能借此机会,稍稍挫其锋芒,让他们损失些钱财,似乎————也并非全然是坏事。
“终究是朕发行的债券。”
李世民很快压下了那丝念头,作为帝王,他需权衡全局。
世家受损固然可接受,但若因此动摇朝廷威信,则非他所愿。
不过,他旋即又释然。
能出什么问题呢?
不过是些商贾间的惶惶猜测罢了。
只要三年期一到,国库届时拨出钱粮,连本带利一并偿还,这风波自然平息o
至于这期间市价如何波动,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与朝廷何干?
与朕何干?
朝廷肯借,肯还,这便是最大的信用!
他自信,以贞观朝之富庶,以他李世民之威望,断不至于连五十万贯的债券都无法兑现。
这点风浪,翻不了船。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内侍王德轻声禀报,打断了李世民的思绪。
“宣。”李世民收敛心神,端坐御座之上。
李承乾步入两仪殿,步伐因足疾而略显蹒跚,但仪态沉稳。
他依礼参拜,声音平静。
“儿臣参见父皇。”
“平身。”
李世民目光落在长子身上。
“此时来见朕,有何事?”
李承乾直起身,并未立刻回答具体事务,而是略一沉吟。
“父皇,儿臣近日观市面风闻,于贞观裕国券似有微词,心中有些忧虑,特来禀奏。”
李世民眉峰微挑,不动声色。
“哦?太子有何忧虑?”
“儿臣担忧的,并非债券本身,而是其背后所系的————朝廷信用。”
李承乾选择着措辞,他知道父皇对此概念未必全然认同。
“债券之信,在于发行者必偿之能力与必偿之决心。”
“能力关乎国库,决心即是信誉。”
“如今市面观望,恐非空穴来风。前隋旧事,殷鉴不远,民间记忆犹新。若因高句丽之事,引发对朝廷偿付能力的普遍疑虑,恐伤及国本。”
李世民听着,手指依旧轻轻敲击御案,面上看不出喜怒。
“太子是觉得,朝廷会失信于民?还是觉得,朕会失信于天下?”
“儿臣不敢!”李承乾立刻躬身。
“父皇天威,朝廷鼎盛,自然无虞。然,信之所立,如垒土之台,非一日之功。”
“信之所毁,或只需一念之差,流言蜚语。儿臣只是以为,防微杜渐,主动维系信心,总好过事后补救。”
“如何主动维系?”李世民语气平淡。
“莫非朝廷要出面担保市价?还是要提前兑付?契约既立,岂能儿戏?”
“朝廷届时按约还钱,便是最大的信用体现!至于中间如何波动,那是商贾自行权衡利害之事。”
李承乾心中暗叹,知道父皇并未真正理解“信用”作为一项系统性资产的重要性。
仍停留在“欠债还钱”的传统认知上。
他试图再言。
“父皇,信用的价值在于其稳定性与可预期性。”
“若市面上对朝廷偿债能力产生持续怀疑,即便最终朝廷履约,其间造成的损耗,以及未来朝廷若再行借贷可能面临的更高成本————”
李世民摆了摆手,打断了太子的话。
“高明,你的心思,朕知道了。朝廷大事,千头万绪,岂能尽如商贾般锱铢必较?”
“朕心中有数,贞观券,到期必偿!此节无需再议。”
他看着儿子,语气放缓了些。
“你能虑及于此,心系朝廷威信,朕心甚慰。但有些事,非你当下所能尽窥。做好你分内之事便可。”
李承乾知道再劝无益,便不再纠缠此事,顺势转换了话题。
“几臣明白。另有一事奏报父皇。工部近日依据将作监工匠所献思路,改良了几样农具,如曲辕犁、铁锨等。”
“试用之下,颇能省力增效,利于深耕。”
“儿臣以为,此乃惠及农桑之良器,当尽快推广天下,以增民力,厚国本。”
果然,此言一出,李世民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农桑乃立国之本,粮食增产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基石,这是他所深信不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