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不可呼名(六)
穿梭于云层中,俯瞰大地时,周意知道,自己又做梦了。不同的是,这次思维清醒了不少,让她能在游离状态中勉强察觉到,当前的视角并不属于自己。
她不能操控这具身体,哪怕只是转转眼珠,如同在观看一场第一视角的电影。这样的角度不算陌生,坐飞机时,也能从缭绕的云气间窥见下方缩略成小块的弧形陆地。一座座顶部或尖或圆,像塔、像楼的多层建筑零星分散,上半截基本是白色,偶尔有蓝色、红色、紫色,夹在茫茫绿野中,仿佛朵朵刚冒出草叶的幼嫩花苞。
但仔细想想就知道,这些风格陌生的建筑绝对跟“小"字不沾边。事实上,按照比例缩放的原则,它们中有不少比周意登顶过的现代塔、楼更高大恢宏。彩色的塔不仅是装饰,视线掠过时,她注意到,它们的顶里飘出了烟。这些烟更有趣,同样呈现出缤纷的颜色,形态迥异,线状的、团状的、雾状的……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都晃晃悠悠地抬升着,飞往天上,离她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
这个靠近的过程陡然加速,不是烟有多么快,而是她视角附着的所在开始下降了。
透过云与烟,向地面投射了一个庞然的黑影,轮廓因距离模糊不清,依稀能辨认出两片舒展的、风帆般的翅翼垂天而下,遮蔽了日月,拖着条比城墙还长、比古树还粗的尾徐徐摆动。
周意瞬间了悟,她当前的视野来自一条龙。离得足够近时,她逐渐能听到阵阵高呼,合着鼓点以及叫不上名字的各种乐器,有节奏地吼成调。在听清内容前,就先感受到了其中的悲怆、决绝和苍凉这些声音在唱:
“收下吧、收下吧,再以神迹作为您的回答…”“明辉夜,华皙日。形舞缀,被歌钟。灵之来,辰光溢……“请血色的天空听,请碧色的日月听,命运啊,慈悲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歌声,不同的语言和曲调对天而发:“尽情享用灯火与繁花一一”
“洁粲酌,娱神祇一”
“献上永恒忠诚,世代血脉一一”
龙像是在聆听,又好像充耳不闻,自顾自飞着,可无论飞到何处,总有这样的建筑,总有这样的歌。
袍什么都没做,不过周意莫名有种感觉,他似乎想掏掏耳朵。龙最终没这么做,而是降得更低,一爪捏碎了附近歌声最大的一座紫色高塔,用尾巴扫平,得到片刻安宁。
“难听。”
袍闭眼小憩,没多久,更多的歌声再次潮水般涌来。换了唱词,改了曲调,更多彩色的建筑围着袍拔地而起,这次没有紫色的。他不耐烦地飞走了。
飞回天上,飞到连烟和云都无法企及之地。她的视野漆黑,只能感觉袍停住了,像是睡了一觉。再次看到画面时,龙又在飞,然而这次地面没有彩色的高楼和塔,海浪爬到山上,绿野沉在沼底。
龙想停住,可到处都是熊熊大火,没有落脚之处。没有歌声,只有周意曾在梦中听到过的哭号。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但看到了更多。龙返回天空前,从泥泞的洪流中捞起了一艘小船。对袍来说是小船。
“人。"龙咕哝着:“怎么这么少了。”
“你们那些难听的歌呢?”
那些会唱歌的人没了,再没人听得懂他说话,剩下的人只是不断哀求哭喊:“我们再没有什么能够给您了”
“灵魂、骨肉……您还有什么看得上的,请尽管拿去吧。”“最纯洁的少女和少男,都愿意成为您的新娘,您的仆从。”“更吵了。“龙说:“还是之前的样子顺眼些。”“新娘?那些会唱歌的人吗?可以。“他展开双翼:“我接受这个交易。”中间的大段画面天旋地转,模糊闪烁,似乎隔了什么屏障,她看不清。视野迟迟没恢复,反而又黑了下去,再也没点亮。“嘶一一”
周意倒抽口气,一个鲤鱼打挺弹了起来。
她闭眼又睁眼,发现总算是醒了,思维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能独立行动,而不是跟个鬼似的附在一头龙身上。
搓了搓脸,定睛一看,自己依旧待在龙的爪心里,他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不知道多久了,像尊雕像。
梦中的画面还清晰地印在脑海里,仿佛亲身经历。她的认知向来坚定,但故事编多了,联想能力也不遑多让,很容易将两个梦的片段串联了起来。
这些是龙的记忆吗?
为什么她会梦到这些?
周意不由得想起昏厥前被迫饮下的那团液体,是从龙的眼中流出的,也不知到底是血还是泪。
为什么给她喝这个?
这东西除了让人疼痛和做梦,有没有其他的副作用?摸了摸头颈、胸口,已经不痛了,甚至感到身轻如燕,看东西都比以前清晰。但只要一想到之前那种千般酷刑加身的痛楚,神经就隐隐抽搐。她可不认为这是什么神的恩赐,尽管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诉她一-这个世界真的有神,这个神还正抓着她不放。
如果梦中那些画面的确来自真实的记忆,更说明神不值得信。人类对他们而言无关紧要,最多能成为闲暇时投来一瞥的玩具。不、不如玩具,甚至不如虫子,她没法用已知的事物类比。毕竞人太复杂了,有人杀人,也有人对渺小的万事